每天凌晨四五点钟,在鞍山市铁东区的某条街道上,总能看到这样的场面——一群穿着荧光马甲的少年,跟在一辆缓慢行驶的车后面,气喘吁吁地奔跑。领跑的孩子年龄稍大些,腰间拴着绳子。
淌进眼里的汗水激起眼泪,模糊了视线,孩子们就用袖子抹一把,掐着腰继续向前冲。不论是三伏酷暑,还是三九严寒,孩子们都要跑上十多公里,从未间断…开车的中年男人,叫柏剑。每当有孩子掉队或坚持不下去,柏剑就会提高嗓门,为其加油鼓劲儿。
这些拼命奔跑的少年,有的没爹没娘,有的遭到遗弃,有的是家里养不起…家暴、辱骂、嘲笑,撕裂了他们的童年…柏剑则当起“共享爸爸”,把孩子们留在身边,养大成人。但,这些孩子的基础教育差,文化课成绩很难赶上城里的孩子。于是,柏剑就尽力培养孩子们的体育特长,让他们的未来多一分希望…
柏剑的坚持,让120多个孩子(截至2022年3月)通过体育特长,找到了人生出路——60人考上大学。16人成为专业运动员(其中4人为国际级运动健将)。13人成为现役军人(其中3人为特种兵)。柏剑和孩子们的故事,还要从28年前的一个决定说起…
1995年,22岁的柏剑中专毕业,被分到了中学当体育老师。
当时,有个孩子和柏剑关系很好。这孩子父母离异,被父母隔绝在各自的新生活之外,沦为了没娘亲没爹疼的野孩子。得知孩子的身世后,柏剑如鲠在喉…
小时候,柏剑家的日子过得清苦,读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也为了供排行老幺的柏剑念书,兄弟姐妹们选择辍学,在家刨草药、纳鞋子,提前背负了成人世界的艰辛。
家人无条件的爱,让柏剑常怀感恩之心。所以柏剑伸出手,留下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白天,柏剑在学校带课。晚上下了班,就跑去夜市摆摊,卖运动鞋…柏剑心想:先不管其他问题,起码得让孩子吃饱饭…根据自身情况,柏剑先是制定了三五个孩子的收养目标。但很快就刹不住车,孩子越收越多,等柏剑回过神,已经有十多个孩子等着吃饭了…
柏剑每个月工资只有200块,即使加上打零工赚的钱,也根本不够开支。于是,只要有能赚钱的活儿,再脏再累,柏剑都会去做,甚至还扫过大街…1998年,柏剑收养的孩子里有了女生。因为不方便照顾,柏剑就用“买新房需要帮忙安置”的理由,把母亲骗了过来。
家里人这才知道,柏剑瞒着所有人,在外边养了十多个孩子。二姐心里有恨,觉得父母含辛茹苦把柏剑拉扯大,到头来还要帮着柏剑伺候别人家的孩子。该享清福的时候却让老母亲跑去受罪,做儿女的实在不孝。但看着这些可怜孩子管柏剑叫“老爸”,到嘴边的话又被二姐咽回了肚子,只丢下一句:柏剑,你是不是“虎”啊!?
柏剑还让哥哥把母亲养的几十头牛全卖了,好断了母亲的念想,让她把精力花在孩子身上。母亲知道后,闹情绪哭了好久,不过还是把卖牛的钱拿了出来,给柏剑养孩子。见人手不够,她还把拉来老伴儿和其他子女帮忙…“一个姐不行就两个姐,后来全给调过来了。”
三姐卖彩票,三姐夫在工地上班,两口子每个月能拿出来五六千给柏剑。大哥则在家里种地,产的粮食可以直接供孩子们吃饭。2002年,柏剑的孩子们在“大连国际马拉松比赛”中,获得了女子接力冠军。媒体报道后,送来的孩子更多了…
三年后,又有五个孩子同时考上大学,柏剑一下子就要拿六七万块钱出来。巨大的压力,让柏剑成宿失眠。柏剑会放下一个男人的尊严,开口向别人借钱,以解燃眉之急…
会用小本本记下,每一笔用来买柴米油盐的信用卡支出。最多的时候,柏剑手里有30张信用卡,大概能刷出来五六十万…
也会在大年三十吃完饺子后,带着孩子们去大街上捡烟花爆竹的废纸壳。捡到天亮,差不多能卖一千块钱…就是在这样东拼西凑的岁月里,越来越多的孩子有了“老爸”,有了被叫做“家”的地方。
柏剑的孩子们,各有各的人生遭遇。他们无一例外,在小小的年纪被命运催熟,反复咀嚼“活着”的滋味,思考着前路通往何方…
比如,小丽的母亲因为智商低下,小学都没念完。结婚之后,发现丈夫脾性暴戾,经常挥起拳头,恶语相加。有次,直接把老丈人的眼睛打瞎了一只。家人只好带着小丽,到姨妈家躲避。没想到,小丽的父亲竟然放了一把火,烧了自家房子…
从那之后,小丽将自己封闭起来,不交朋友,也再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父母离异后,小丽跟着母亲生活,她希望赶紧长大,找份好工作,养家糊口…
比如,2014年时,小金子的父亲打工时突发脑溢血,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母亲不愿意拖着一个累赘生活,于是带着俩孩子跑了。但半路上,俩孩子被遗弃在了路边。
俩孩子在寒风刺骨的二九天里,一步一步走回了家,差点把人给冻坏…尤其是小金子,尿湿的裤子被冻得硬邦邦,爷爷只能拿去火炉前烘烤。经历过这些,小金子的身上有了一种少年不该有的深沉,经常讲一些饱经世事沧桑的成年人才会讲的话。
有的孩子,不满周岁时丧母。大冬天,父亲把孩子扔到雪堆里,转身就走;
还有的孩子,被亲生父亲卖掉三次。自己报警跑回家后,趴在门缝向路人求助:叔叔带我走呗,带我上哪都行…
柏剑接收这些孩子时,他们的内心已布满血痂,敏感又自卑,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为了增强孩子们的自信心,柏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让每个孩子至少写出20个优点,贴在墙上,每天大声朗读一遍。久而久之,孩子们放下了强烈的戒备心,开始试着打开自己,接触不完美的世界…
柏剑还摸索出一套特别的管理模式——哥哥姐姐照顾弟弟妹妹,每天安排一个“当家人”。柏剑深知,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和一生下来就在“罗马”的孩子比,他的孩子们现掌握的、能改变的,都太有限了。他培养孩子们的体育特长,因为这是肯吃苦就能有进步的事,成绩达到国家二级以上,最次也能读个二本。他还教孩子们学各种技能,改造电路、接水管、搞电焊、做木匠活、和泥垒砖砌瓦…有一技之长,就能在社会上生存。
柏剑最常教育孩子们的,是心中不要装恨,要学会爱与感恩。孩子们经历了这么多,难免对原生家庭心生怨恨,但恨只会不断内耗自己,滋生更大的负面情绪。这不利于他们在社会上生存。所以,每年春节柏剑都会带上米面油,领着孩子回家看看,让孩子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柏剑有过三段感情。对方都不反对柏剑收养孩子,但唯一的要求是,养住眼前的就够了,不要再接收新的孩子。思前想后,柏剑觉得放不下,最终还是选了孩子。
直到三年前,人到中年的柏剑才娶到老婆,有了自己的孩子…去武汉陪产前,柏剑把孩子送到了河南南阳的浩谦学堂,这是柏剑离开孩子们最久的一次。离别时,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挂着两行泪。
“老爸”不在,他们没处撒娇了,也没人准点叫他们起床训练了…一天天过去,“老爸”因为要照顾妻儿,没有按时通电话,孩子们像房檐下焦急的雏燕,倒数着重逢的日子。天空偶尔飞过一架飞机,都能让孩子们欣喜不已:快看!是“老爸”来接我们了…也有孩子觉得,“老爸”撇下他们,去疼自己的亲生骨肉了。他们给柏剑打视频电话,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成一片,问柏剑是不是不要他们了。
柏剑听得心如刀绞,一宿没合眼。天一亮,柏剑就开车去了河南,把孩子们接到武汉过团圆年…
万家灯火时,柏剑戴起老花镜,认真读着孩子们写给自己的信——“来自2041年的小微:这个时候你已经68了,‘梦想之家’也早已经不在了,我现在正在你家给你做年夜饭呢,你知道这二十年,我为什么每年都来给你过年吗?我怕你把我忘了,我怕你有了自己的家庭,幸福得把这些兄弟姐妹都给忘了。虽然说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梦想之家’了,但是还有你呀,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老爸:我是你的儿子赵志聪,我现在已经是公司老总了,有钱有权有保镖,你要什么我就会给你买什么,你要一个小区我就给你买一个小区,你要几个保镖我就送你几个保镖,你要钱我就给你打钱,你要八个亿我都给你打过去…”
“来自2035年的小金子:今天早上,我四点半起床,看见挂在家中的全家福,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你还好吗?身体健康吗?我的儿子说你是个大英雄,让很多人活了下来。老爸,我是黑暗里的孩子,谢谢你伸手拉了我一把。你说人生就是马拉松,坚持就是胜利,我信,我会一直跑下去的…”
柏剑的眼泪滴在稚嫩的笔迹上,眼泪中有酸楚,有感动,更多的是欣慰与满足。还记得,那个没娘亲没爹疼的野孩子吗?他是柏剑的大儿子,已经40多岁了,在北京当武警。这200多个孩子里,有的在做公务员,有的在中科院当助理,有的当上了银行行长,有的在特种部队,有的在混演艺圈…
如今,柏剑依然坚定不移地陪伴着孩子们成长。在他们当中,最小的6岁,最大的19岁。为了改写命运,他们分秒必争,拼命冲刺。那个曾经倾尽所有的中年男人,永远在前方,为他们呐喊助威…“别怕,孩子们,快到终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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