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 出租车劫杀案1995年冬，中国东北。下岗职工越来越多，满街都是找饭吃的人，治安形势严峻…前阵子，有个人专门在晚上躲楼道里，用锛子敲人的后脑勺…一晚上敲了三四个，脑浆都敲出来了，抢了五块钱…

 

这样的社会风气下，刑警队长蒋不凡感到压力山大…最近一个月，市里死了五个出租车司机…警方在荒郊野外找到车，尸体和车一起被烧得不成样子…蒋不凡在两辆车上找到没烧干净的尼龙绳…据他推测，凶手是在后座上勒死司机，拿走钱，然后开车到郊外，倒汽油把车烧掉…

 

蒋不凡总结出三条线索…第一， 被勒死的几个司机块头都不小，这人的手劲很大。第二， 凶手会开车，缺钱。一个月作案五起，不缺钱不会冒这么大风险。第三， 油箱里那点油不能把车烧成那样，这人自己带了汽油或柴油。

 

这个案子越闹越大，搞得整座城市不安宁…出租车司机都不愿出夜车，僻静的地方也不爱去，老百姓有急事打不到车，怨声载道…领导让蒋不凡立下军令状：二十天内破案。

 

蒋不凡对领导说：我手下共六个人，有一个女的不会开车不算，剩下五个，你找五辆出租车，晚上我们开出去套凶手…当天，蒋不凡给手下人开了个会…他说：这事儿有风险，不想干的可以不干，干成了，能记功，也有奖金，干不好，可能把自己搭进去，跟那五个出租车司机一样，让人烧了。不勉强，你们自己琢磨。

 

1995年12月16日晚上十点半，五名刑警，正式出车，每个人带了两把枪，一把揣在腋下，一把藏在驾驶位的椅子底下…蒋不凡提了三个注意点：第一，打车去僻静处，上来就坐驾驶座正后方的成年男人。第二，身上有汽油或者柴油味。第三，如果发生搏斗，不要想着留活口，因为对方是一定想要你命的。

 

就这样，蒋不凡每天晚上都到街上去开出租车…第九天晚上，十点半，天下着小雪…有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上了车…女孩坐了副驾驶，男人坐在驾驶室正后方的位置…蒋不凡闻到了一股汽油味…

 

贰 | 东北文艺复兴前面这个故事，来自于双雪涛小说《平原上的摩西》中的一个片段…讲述的从上世纪70年代到2004年前后三十多年，从文革到改革开放，涉及到大批斗、下岗潮、严打等历史事件…小说的写作手法很特别，它以六七个人的口吻，分别讲述了各自视角所看到同一事件的不同面貌…时间线和人物线索凌乱而无序…读者得到一堆碎片化的信息，经过自己的拼装组合，逐渐还原一起连环凶杀案长达30年的辗转反复…这里边涉及到大时代的碾压、小人物的无助、青春的残酷、人性中的黑暗和温暖、以及命运的荒诞与无常…最终，你得到的是一个痛彻心扉却又不失温情的离奇故事…

 

书籍封面：《平原上的摩西》作者: 双雪涛出版社: 北京日报出版社同名电视剧由张大磊执导，口碑分裂，褒贬不一，豆瓣7.7分，曾入围柏林电影节剧集竞赛单元…

 

同名电影，刘昊然和周冬雨主演，张骥执导，刁亦男监制，原本定档2021年，几次延期，甚至改名为《平原上的火焰》…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电影版至今未能公映…

 

说起来，这些年，以上世纪90年代东北为故事背景的小说、电影、电视剧层出不穷…从《白日焰火》到《无证之罪》再到《胆小鬼》（改编自郑执的长篇小说《生吞》）《平原上的摩西》，以及最近大热的《漫长的季节》…东北寒风泠冽的冬天，阴郁的天气，重工业衰落带来的萧条与破败，这片土地似乎成为了最适合惊悚故事上演的舞台…

 

海报：《白日焰火》《无证之罪》《胆小鬼》

 

《漫长的季节》海报近些年，东北有三位年轻作家声名鹊起，分别是：双雪涛、郑执、班宇。因为他们都是80后，都来自东北，又都常以上世纪90年代东北为小说背景…网友称之为：东北文艺复兴三杰。

 

从左止右依次为：双雪涛、郑执、班宇其实，中国上一代作家也写过下岗潮，只不过，双雪涛、郑执和班宇他们笔下的上世纪90年代，与上一辈作家笔下的下岗潮不同…他们是80后，他们在十几岁时亲历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时代巨变…现在，他们正值不惑之年，终于可以回过头来，写下这场巨变对少年时期的他们造成的冲击、碾压、改变和伤害…

 



 

叁 | 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上世纪90年代，我十多岁，家在重庆。那时候，重庆还不是一座8D魔幻网红城市，没那么多游客，街上也没那么多火锅馆和重庆小面…那时重庆的城市标签有两个：“抗战时期的陪都”和“西南重工业城市”。

 



 

那时重庆有很多大型工厂：建设厂、嘉陵厂、空压厂、铁马厂…那时候，大家都是厂里的人…厂里有自己的学校、医院、食堂、俱乐部、电影院、图书馆、澡堂子和派出所…一个厂，就是一个浓缩的小社会…

 

厂里的孩子，同学也是邻居，同学的父母是自己父母的同事…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出门遇到的都是熟人，见人就喊叔叔、伯伯、阿姨和师父…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推门就能借到酱油和味精…到了饭点，可以跑去任何人家里蹭饭…

 

谁家的媳妇偷了人，谁家的儿子犯了事儿，谁家的姑娘考上了大学，谁家的老人中了风，谁家和谁家结了仇…谁家出点事儿，半天就能传遍全厂…

 

那时候，很多人都有一个错觉，觉得自己可以在厂里干上一辈子…不仅自己可以干一辈子，儿子还能顶班，接着干一辈子…那时候的人认为，所谓的“铁饭碗”，就是老子吃完儿子可以接着吃…

 

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厂里效益开始不好了…厂里人第一次听到“下岗”“买断工龄”这些词时，还感觉很新鲜…但随着这些词在电视、报纸、宣传栏、领导讲话中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大家渐渐知道，时代变了…据统计，仅1995年就有超过500万工人下岗…

 



 

原本打算在厂里干一辈子，尤其是一些老工人，在厂里干了几十年，除了自己手上的活，没有别的生存技能…现在，突然被推向社会自谋生路，那种迷茫，那种慌张，那种不知所措，都被他们的子女看在眼里…现在，他们的子女长大了，就成了双雪涛、郑执、班宇们，他们要写下自己记忆中厂里的故事，父母的故事，自己的故事…

 

那时候，由于下岗职工太多，太多人找不到饭吃，刑事案件激增…这就是我们在《漫长的季节》《平原上的摩西》《白日焰火》中，看到的那些骇人听闻案件的时代背景…

 

比如，《平原上的摩西》中的出租车劫杀案，确实频繁发生于上世纪90年代的很多城市，并不限于东北…我的记忆中，当时在重庆也隔三差五听说出租车司机被杀，很多出租车司机因此不愿出夜班，也不去偏远的地方…为什么是出租车呢？

 

因为，那年头，出租车司机算高收入群体，而且司机手上的都是现金…再加上，乘客可以让出租车开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车内又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这些因素，让出租车司机更容易成为被劫杀目标…也正是因此，时至今日，全国绝大多数出租车的前排与后排之间都还安装着隔栏，有些驾驶座和副驾之间也要安装…

 

总之，对于在那个时代度过青春期的80后来说，那个时代，是最美好的时代，但同时也是最糟糕的时代…我们怀念它，又害怕它…我们怀念那时候真挚的人际关系，那时候对未来的憧憬，那时候对知识的尊重与开明…但我们又害怕那时候的教条与闭塞，害怕那时候总在长吁短叹的父母，害怕黑夜中的小巷和凌晨的搭车人…而双雪涛、郑执、班宇们，把这种怀念与恐惧，写成了故事…

 



 

我很喜欢《漫长的季节》的结尾…年纪大了，不像年轻的时候能憋住尿…王响钻到玉米地里，撒了一泡尿…他发现，玉米地深处有声音…穿过玉米地，他看见了年轻的自己，威风凛凛的开着火车…他冲自己大喊：往前看，别回头。

 

时代车轮滚滚而来，碾压每一个卑微的、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个体…就像王阳的诗：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还能怎么办呢？也只能，往前看，不要回头。

 



 

谨以此文向大家推荐小说：《平原上的摩西》《生吞》《冬泳》电视剧：《漫长的季节》《平原上的摩西》《胆小鬼》《无证之罪》电影：《白日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