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一艘孤船漂泊在汪洋大海之中。一位叫阿民的男子，神色忧忧。这趟穿越南海，前往东南亚各国谋生的旅程，被称为下南洋。

 

临行前，他遵循惯例，随身带着种子和棺材。种子，可以随时在飘零的荒岛中求生；棺材，则意味着随时迎接死亡。同时携带象征着希望和绝望的这两件物品，是中国人最朴素的生死观：努力求生，不惧死亡。

 

夜越来越深了，海上狂风乍起，掀起的滔天巨浪，瞬间吞噬了船只。阿民被巨浪席卷，微小如一粒尘埃，坠入冰冷的海底。随他一同坠落的，还有无数条遇难的生命，以及商船上价格昂贵的瓷器，金属器皿等等...他的尸骨飘荡在南海海域，后世的人把这里跟加勒比海和地中海，并称为世界三大沉船坟墓。无名的尸骸为我们勾勒出一条千年航路：下南洋...

 



 

阿民睁一睁眼，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了。时间来到19世纪，西方殖民者霸占了南洋，他们迫切渴求廉价的劳动力。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买卖。无数华人劳工或自愿，或被骗，或被迫，成为下南洋的“猪仔”。阿民深知，下南洋困难重重，九死一生。这一世他不想再下南洋，却在一次送货途中被人打晕，丢进“猪仔馆”，五花大绑地被捆上了船...

 



 

运输“猪仔”的船只条件恶劣，密密麻麻挤满人，没饭吃、没水喝，空气窒息，疫病流行，船长还经常鞭打华人...1852到1858年间，仅汕头就运出4万名猪仔，其中8000人在未开船前就被虐死，弃尸海岸...一艘艘行驶在海面的船只被称为浮动的地狱，却有1000多万人搭乘这样的船踏上南下之路...

 



 



 



 

这一次，阿民很幸运，他成功跨越南海，从浮动的地狱中幸存下来。可迎接他的，不是希望，而是新的苦难。他被带到热带雨林的种植园。这里危机四伏：荆棘、瘴气、蟒蛇、体量巨大的蝎子、老虎肆虐...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他们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地工作，可收入微薄，还被引诱沾染赌博恶习。在这里，不赌不嫖就不给饭吃。阿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将血汗钱赌输出去，一年到头白干一场。一些阿民死了，一些阿民活了下来。活下来的阿民咬咬牙，带着微薄的积蓄离开了种植园。跟他同批进来的猪仔，最后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能走出去...

 

赎身出来的阿民痛定思痛，每天凌晨4点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劳作，一点一点地构建新的家园。众所周知，刻苦耐劳是刻在华人骨子里的精神，从一则日记中可见一斑：有一天，一个英国人半夜睡不着出来散步，竟然看见一位华人在耕作，还没来得及惊讶，一转身，又见到另一位华人正凭着月光在翻土...正是凭着这样的精神，这些初代移民逐渐在南洋的土地上立足生根。

 



 

他们从事着最底层的工作，擦皮鞋、摆地摊、剪头发，做苦力等等，却一点一点地站稳脚跟，闯出一片天下。一些华人从苦力中脱颖而出，变成大大小小的生意人，并积累了一些财富。生活似乎越过越好了。但命运的魔爪，真的就此收手了吗？

 



 



 

纪录片《下南洋》于2013年在中国大陆播出，豆瓣得分9.0分。它由周兵和祝捷联合执导，两位导演都是业内的翘楚。在纪录片领域，周兵一直是一个备受关注的名字，《故宫》《敦煌》《台北故宫》，每一部都好评如潮。祝捷的代表作，《如果国宝会说话》，口碑同样不俗。

 

导演：周兵（左）、祝捷（右）这部纪录片耗资两千多万元，摄制组历时三年，深入九国，寻访上百座城市，纪录千年，谱写了一曲南洋华人血泪与荣耀的史诗。网友评论：华人社会的生命力真的不容小觑，尤其在大灾大难面前展现的团结和坚毅。接触过马来西亚的华文小学和社群，也更能感受片里所说的，相隔南洋，血浓于水，同而不同。还有人说：生存之苦，衍生了下南洋，而之后跌宕起伏的历史生生地道出了华人千万个不容易。苍茫中的无奈和抉择，让他们从落叶归根走到了落叶生根，但他们仍不忘延续自己血液里那些千百年的精神记忆。南洋华族了不起，这段历史值得被深深铭记...

 

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中国人最看重落叶归根，却可以为了生存背井离乡，将足迹遍布这浩瀚世界的每个角落...出走的原因很多，或许是战乱、贫瘠、资源紧缺，还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和缘由…可历史的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就足以颠覆他们的命运。

 

1603年，西班牙殖民者屠杀2万余名华人，并侵占他们的财产；1662年，西班牙殖民者因郑成功收复台湾迁怒当地华人，几乎将当地华人杀尽；1740年，荷兰殖民者惧怕华人反抗殖民统治，对当地华人疯狂屠杀、洗劫，屠杀近万人...大型屠华事件，在南洋的土地上，层出不穷。中国人最渴望衣锦还乡，但大多南洋华人永远没有机会回去，尸骨只能埋在异国他乡...南洋，既是财富的天堂，也是血泪的地狱...

 

‍如果往深一层挖掘，你会发现，南洋之行实则折射出中国百年来的动乱和曲折。他们的命运本身不来源于南洋，而来源于他们的母国。众所周知，自工业革命爆发后，出海已是大势所趋，但天朝仍实行闭关锁国政策。朝廷认为南洋华人抛弃祖宗，与盗贼无异。失去母国庇护的南洋华人，却承受着殖民者的迁怒，在一波又一波的排华热潮中遭受迫害，流离失所，甚至失去生命...

 



 

可苦难和血泪，从来没有磨灭南洋华人对母国的牵挂。家、故乡、母国，永远是他们情感中最重的部分。一封封家书、钱款，几经周转，跨海翻山，历经数月才能送到远在故乡的亲人手上...一间普通的小信局，一年收送银汇就高达一亿人民币。无论是几万巨款，还是碎钱几两，都代表着海外侨胞对于家乡亲人深深的眷顾与思念...

 



 



 

当部分排华国家限制使用华文、剥夺华人姓氏和名字、禁止华人过传统节日，以此来消除华人的身份认同时。华人却能靠民间力量延续自己的文化传统：各类地下华语学校、华人社团、华人报纸，雨后春笋般悄然涌现，倔强地保护着华人文化...

 

更别提，那动荡的岁月里，南洋华人抱着绝对的热忱，毅然决然地投身于国家变革。‍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中，有29人来自南洋；抗日战争时期，南洋华侨每月筹款七百万元以上；1939年，100多名菲律宾华人青年回国从军，成为大湖战役的主力；当时空军驱逐机飞行员中，华侨几乎占了四分之三，广东空军从队长到队员，几乎都是华侨子弟...

 



 



 

纪录片里摘录了一些华侨子弟从南洋家里出发前的绝笔信，如今读之仍令人潸然泪下：父亲大人膝下，儿是次参加敢死队之先锋，儿料必死无疑，伏愿大人恕之谅之。伏祈珍重，就此绝笔。——劳培写给父亲。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助天下人爱其所爱，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林觉民写给妻子。我们早将生命置之度外，一往而前，誓无反顾。——郭继枚写给妻子。

 

他们出生在南洋，很多人第一次踏上母国的土地，便是为了奔赴死亡。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甚至从未给他们提供过荫庇的国家...无数华侨青年献出全部青春、热情、鲜血和生命...

 

回首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南洋华人似乎永远藏在叙述的角落。可他们却在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电影的结尾，响起主题曲《过番》：出门，光景十年；衣衫，风波扯破；母亲，苍老已若何；归家，何日归家...在悠悠的歌声中，我们仿佛再次看到，那些曾经为了理想，背井离乡的华人。他们的苦难与血泪，漂泊与荣耀，他们的乡愁，炽热的爱国之心，不应该被后人遗忘。正是有他们这一代人的拼搏，才有了后来闪亮的日子。他们的精神，终将伴随着这段历史，在子孙后代的生命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