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 狩猎愉快深夜，天边挂着半月…月光如水般洒落庭院，在一尊太湖石背后，藏着小良和他的父亲…小良将一罐童子尿抱在怀里，这是他第一次跟随父亲捉妖…猎物是：狐狸精。

 

二楼卧室，富商儿子被五花大绑在床上…他狂热的呻吟着：噢，小蓉，我亲爱的小蓉…卧室窗户开着，哀伤的呻吟被微风吹到茫茫夜色里，在旷野中四处飘荡…小良问父亲：狐狸精会来吗？父亲说：身为一个捉妖人，你该知道，狐狸精无法抵抗被她魅惑之人的哭泣，她一定会来！

 



 

忽然，一片阴云飘过，遮住了月亮，庭院落下一片转瞬即逝的黑暗…月光再次亮起…庭院里站着一个女人，绝美的女人…小良知道，狐狸精来了…

 



 

父亲从黑暗中缓缓现身，抽出燕尾剑杀向狐狸精…缠斗中，父亲朝着小良大喊：趁她还没变身，用童子尿泼她！小良将尿泼到狐狸精身上…原来，狐狸精有两种形态：人形和狐狸形态。当狐狸精被童子尿泼中，变身过程被打断了...她被卡在了两种形态之间，三分像人，七分像狐狸…尖耳，利齿，人类的手臂上长着狐狸爪子，还拖着一条长尾巴…

 

狐狸精转身逃走，在屋檐间闪转腾挪…父亲紧追不舍，在追击中斩断狐狸精的一只手臂…

 

转眼，追踪到荒野的一间破庙...父亲从正门杀进，他命小良去后门堵截…没想到，小良堵到的是狐狸精的女儿，那是一只小狐狸精，名叫：艳儿。眼看父亲斩下了狐狸精的头颅，鲜血溅满全身，小梁动了恻隐之心...他偷偷放走了艳儿…

 



 



 

时光荏苒，五年过去了…这些年，每逢节假日，小良总是偷偷跑到破庙里与艳儿见面...给她带些好吃的，聊一聊各自的近况…人妖之间，竟然建立了一种近似于兄妹般的情谊…

 



 

此时，正值清朝末年，国家正发生巨变…洋人来了，他们带来了能说话的电线，冒着白烟的机器，以及钢铁搭建的道路...古老的法术正在消退…就连说书先生都不讲《聊斋志异》和《搜神记》了...而讲火车和蒸汽机…另一种更强大的法力已经到来，它的名字叫：科学。

 



 



 

艳儿对小良说：我越来越难变回狐狸形态了…小良说：我也已经很久没见到蛇精、怨魂和僵尸了…

 



 

不久后，小良的父亲死了...父亲用一根粗麻绳，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他一生追杀妖魔，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法力消失了，妖魔鬼怪也一并消失了，而父亲也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为了活下去，小良买了一张前往香港的火车票…他成了一个火车维修工…凭着聪明的头脑、勤奋的工作，以及当年做捉妖人时练就的一双灵巧双手...小良成为了一名技术精湛的机械师…

 

时间又过了五年…在一个华灯初上的傍晚，小良又遇到了艳儿…原来，艳儿也流落到了香港…

 



 

艳儿对小良说，她已经不能再变成狐狸的形态了…她现在只能以人类的身份过活...但她除了狐狸精血统带给她的天生美貌，她没有人类的生活技能…因此，艳儿成了一个妓女。艳儿对小良说，她很怀念能够化身为狐的日子，那种畅快自由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熟睡的小良被一阵异响惊醒…艳儿破窗而入…她解开衣服，向小良袒露自己的身体...她那洁白光滑的皮肤，竟然变成镀铜色铬合金机械躯壳…

 



 

原来，最近这几个月，她被港英总督看上了…刚开始，总督装得温文尔雅，出手也阔绰，很有绅士风度的样子…没过多久，他就露出了狰狞面目…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总督灌醉了艳儿…艳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手术台上，手脚都被锯掉，身体也被解剖…总督命人把她的身体，改造成机械身体…

 



 

原来，总督有一种对机械的痴迷和畸恋...机械女人能最大限度激起他的欲望…总督府地下室里，就关押着一群被改装成机械的女人…她们都是供总督观赏、把玩、泄欲的玩具，以及向达官贵人炫耀的战利品…艳儿是总督最新的藏品。

 

小良很难过，他对艳儿说：我是机械师，我想办法恢复你的肉身…艳儿却说：我只想变回狐狸精。这场漫长的改造，耗时整整一年...塑造金属，抛光齿轮，重排线路，小良在艳儿的铬合金皮肤下面，安装了数以百计的微型气动装置…

 



 

完工那天，小良递给艳儿一碗磨成细粉的无烟煤…艳儿一口吞下…她金属躯体里的微型锅炉开始燃烧...蒸汽经由黄铜管，推动活塞，弯曲的金属板在彼此之间滑动…她开始变身，一只铬金属狐狸出现了…古老的东方妖精，在科学魔法的加持下，复活了…

 



 

艳儿又开始狩猎了…她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用一种赛博朋克的方式...续写着狐狸精的新时代传说…她的身影，自由自在，充满野性，像极了她的母亲。

 

这个故事名叫《狩猎愉快》，来自美籍华裔作家刘宇昆的短篇科幻小说。2019年曾被改编为《爱，死亡和机器人》第一季的第8集 …这是一个典型的寓言科幻...是一个糅合了中国神怪传说和蒸汽朋克的怪异故事…这个故事最迷人的地方在于，它用狐狸精和捉妖师视角去看时代的演变…从清帝制到英殖民地，从聊斋到赛博朋克…在狐狸精看来，科学是另一种魔法…

 



 

贰 | 刘宇昆刘宇昆是美籍华人，也是《三体》英文版译者...他不遗余力的向西方科幻圈推荐刘慈欣和《三体》…有趣的是，当时刘慈欣没能亲自去美国领奖，委托刘宇昆上台领奖，刘宇昆还代表刘慈欣发表了获奖感言…可以这么说，刘宇昆是中国与西方科幻之间的桥梁，曾经多次将刘慈欣、陈楸帆、马伯庸、郝景芳、夏笳等中国作家的作品译成英文…他不仅翻译了《三体》，还翻译了郝景芳的《北京折叠》，并促成了《北京折叠》斩获「雨果奖」…

 

刘宇昆代表刘慈欣上台领奖其实，刘宇昆本人也是一位优秀科幻作家...早在2012年就获得「星云奖」，2013年获得「雨果奖」…刘宇昆1976年出生在兰州，11岁随父母移民美国…他的小说用英文写作...但故事和人物的内核，却弥漫着这浓浓的中国文化气息…

 

比如，前文提到的《狩猎愉快》这个故事…从某种角度去看，它讲述的是清朝末年，中国传统文化在西方科技文明冲击下，被打压，被蹂躏，被迫改变，最终又回头找回自己的过程….

 

刘宇昆将《聊斋志异》中的人物，嵌合在一个蒸汽朋克的世界里…将中国古代志怪小说与西方科幻小说融合...猎奇、怪异、充满想象力，同时又暗藏玄机、巧妙隐喻…刘宇昆在中国古代神怪故事与西方科学幻想之间，找到一片交叉地带，那就是他落脚的地方…

 

叁 | 隐娘晚唐，军阀割据，连年混战...各大藩镇之间，暗杀之风盛行…聂隐娘是个十岁小女孩，她是魏博节度使大将聂锋的女儿...豪门出身，本该坐享太平，这乱世烽烟原本与她没什么关系…但任何人都逃不过命运，所谓机缘巧合，都是命运使然…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隐娘十岁生日那天，门前槐树繁花满枝，她在树上蹦蹦跳跳…恰好，有位尼姑从树下经过…尼姑对父亲说：我想收你的女儿为徒。父亲说：佛门错爱，恐难从命…尼姑说：即便你把她藏进铁箱，锁上铜链，沉入海底，我劫她仍易如反掌…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当晚，父亲将隐娘锁在密柜之中...并且，派遣重兵把守…夜深人静，隐娘忽然发现，密柜中浮现出一个光洞，光洞伸出一只手...将她拽进光洞…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就这样，聂隐娘被尼姑掳走...隐居深山，修习剑术…同隐娘一起学剑的，还有两位师姐，名为：精精儿和空空儿。她们三人，苦心练剑...先刺猿揉，再刺虎豹，后来就连天上的鹰隼都能被刺中...最后，老尼姑带隐娘到街上去杀人…光天化日之下，闹市之中，她斩下那人头颅，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聂隐娘是怎么做到的呢？原来，这正是当年老尼姑由光洞现身，掳走隐娘的秘密…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老尼姑对隐娘说：把现世想成一张纸。蚂蚁爬行纸上，只知其广、其宽，不知其深。老尼姑画了一个圈，把蚂蚁圈了起来。她说：蚂蚁只知威胁从圈外来。却不知一把刀悬于上方，刀不属于蚂蚁所认知的世界，因此它不能防御来自未知维度的打击。她一松手，刀尖扎中画上蚂蚁，将纸钉在地上。老尼姑接着说：隐娘你若以为世界只有宽、广、深三个维度，那你这十多年，不过就像纸上的蚂蚁一般生活。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所谓四个维度，老尼姑称之为：秘境。隐娘第一次进入秘境...她看见人的皮肤仿佛被掀开，五脏六腑展露无遗，血液流过透明脉管，白骨内填满柔滑的骨髓…自此，聂隐娘掌握了进出秘境的本事，成了真正的刺客…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此时，恰逢大唐帝国分崩离析,,,战火纷飞，生灵涂炭…老尼姑介入门阀之争，她命隐娘参与刺杀政治对手...隐娘不肯，叛出师门…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不得已，聂隐娘与精精儿和空空儿两位师姐同室操戈...她们在秘境之中生死相搏，步履翩跹，闪转腾挪，如同云间曼舞…现世之中，只能听见空中有金铁相击之声，却不见刀光剑影…最终，聂隐娘凭借着高超剑术与无双智计，击退两位师姐，保天下太平…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聂隐娘这个离奇的故事，原本是唐代裴铏创作的传奇小说，宋代收录于《太平广记》卷一百九十四。2015年，侯孝贤翻拍为电影《刺客聂隐娘》，获金马奖最影片，并入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提名…

 

《刺客聂隐娘》海报作为一个唐朝人写的故事，其中的一些情节让人有匪夷所思之感…比如，原著这样描述空空儿的刺杀之术…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能从空虚入冥漠，无形而灭影。翻成白话文大意是：空空儿的神术，凡人看不见他的变化，鬼寻觅她的踪迹。她能由虚空进入玄妙莫测的阴间，用无形攻击有影的世界。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2017年，刘宇昆古代传奇《聂隐娘》，改编成当代科幻小说《隐娘》，收录在他的短篇集《剑之书》里（中文译本收录在《狩猎愉快》）…刘宇昆原封不动的保留了唐代原文的主线情节...但将聂隐娘、精精儿、空空儿三人之间的斗法，改成了由四维到三维空间的“降维打击”…给人一种奇妙的阅读体验，唐朝刺客在四维和三维空间跳跃奔袭，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这个玄幻故事得到了科学加持，变成了科幻…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听过一种说法，美国人爱拍科幻，中国人爱拍历史，那是因为，美国人总是在憧憬未来，中国人总是在缅怀过去…这种说法，当然是偏见…但我们也必须承认，曾几何时，无论是科幻小说还是科幻电影，在中国内地确实很小众…直到刘慈欣的爆火，中国科幻才逐渐走出了小圈子，走进公众视野…因此，很多人认为，提到中国科幻就是刘慈欣，就是《三体》和《流浪地球》…其实，这是一种刻板印象…包括那句我也曾多次引用的话：刘慈欣单枪匹马以一人之力将中国科幻提升到了世界水平。都是错的。中国科幻并不是刘慈欣一个人单枪匹马，王晋康、何夕、韩松、郝景芳…中国科幻并不寂寞…

 



 

按理说，刘宇昆算是美国科幻作家…但他作品里的中国元素，他将中国传统文化一边传承一边创新的方式，让我觉得他的作品，至少是部分作品…是中国科幻…

 



 

有时候，我觉得，中国科幻就像刘宇昆故事中的那只狐狸精，终将在一片混沌中，找回真身…在不摒弃古老传统的同时，仰望星空…就像聂隐娘，从晚唐传奇小说中走来，朝四维空间走去，在人工智能时代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