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不然我就烧了这辆公交车，谁也别想好过！”男子蜷缩在公交车底，抖着腿要挟公交车司机。民警围了一圈又一圈，趴着身子试图跟他交涉。但男子很倔强，坚持他的条件：①让所长来谈；②给我500元；③免费送我去救助站。


 




 

可是，当站长和所长亲自出来交涉，他又不愿意配合。僵持了3个小时，民警终于趁男子松懈时逮住了他，将他五花大绑送进了派出所。原来，男子没带钱坐公交，司机不让他上车。他就乱发脾气，打砸一通，再钻进车底，发生了上面的一幕。大年三十，本来只是想去救助站蹭个饭，现在倒好，惹了牢饭，要被拘留10天...



 





 

除夕，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可对派出所的民警而言，却是操蛋的一天。春运的火车站，鱼龙混杂，最能反应社会的黑暗面。而刚才惊险的一幕，只是这操蛋的一天里，最平淡的开始。随后，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接踵而至...


 




 

以上情节来自纪录片《差馆》。影片由周浩执导，于2010年在中国独立影像展上映，豆瓣得分8.7分。它记录了2010年广州火车站站前的派出所，在春运前接待形形色色的人，所展现出来的世间百态。网友评论：广州火车站来来去去那么多回，好像始终没关注一旁的派出所，也从来没想过，处身市区最混乱的地域之一，有那么多放大的故事可言。还有人说：人们几乎将基层派出所当作一个宗教场所，或者一个万事屋。民警处理的琐碎及其复杂程度不低于居委会，人们的苦痛汇集，这个空间被悲伤占据。


 




 

导演周浩是国内优秀的独立纪录片导演，获奖无数。代表作有很多，《厚街》《龙哥》《棉花》，每一部都像一篇深度新闻报道。他的镜头冷静客观，大多聚焦在不起眼的地方，呈现不同阶层的人群身上不同的故事。就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现实的光鲜亮丽，展露背后的残酷与真相。


 

导演周浩


 

海报：《厚街》《龙哥》《棉花》《差馆》的面世，出于一次机缘巧合。那一年，广州是春运示范点。周浩原本想拍摄广州火车站里春运的情况，但因为拍摄时间过长，遭到了拒绝。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投向了火车站旁边那间不起眼的派出所里。


 




 

得到允许后，他在派出所的接待大厅里，举起了他的摄像机，拍下了一幕幕离奇、荒诞、又残酷的人间浮世绘：派出所外，一声声提醒进站的广播来回播放，人们怀抱着期待的心情踏上归家之路；派出所里，一个个被偷钱，被骗身份证，被拖欠工资的可怜人无家可归...民警说出了一个无奈的真相：来警局求助的，其中98%、99%的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整部影片没有激烈的冲突，甚至没有完整的故事。没头没尾的对话，令人寻不着重点。它只是平静地记录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攫取生活的片段，让观众瞥见不一样的都市侧影。大城市的一角，鱼龙混杂，暴力、谎言、偷窃、忏悔、懊恼与无助...各种荒诞的戏码，在这个小小的派出所里轮番上演。


 




 

刚放出来的小偷抱怨：5块钱的饼干就把我关了10天！民警耐心地讲道理：偷人家东西肯定要受到惩罚。放出来时，公安给了他200元路费回家。可他转身拿去挥霍，花天酒地，再一身醉醺醺地来到派出所求助。因为占不到便宜，他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几天后，他满脸血污，再一次出现在派出所前...


 




 

十几个农民工，押着老板来讨薪，这里欠几万，那里欠几千。老板死皮赖脸：公司业绩不好，一直在赔钱...讨不到钱的员工说：那我们打他一顿。民警连忙制止：打人是犯法的，你打他是拘留你，不是拘留他...


 

无家可归的小男孩在垃圾站被几个小混混打了一顿。小混混们逼他偷东西，他不肯，就被揍了一顿。他捂着手臂哭着向民警求助：实在不行我就叫我哥来了，我哥是出来混的，没有人敢欺负他...


 




 

还有很多身无分文的打工人，来讨吃讨喝讨路费。民警只能自掏腰包，给个几块钱他们坐公交。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会还钱的人，后来再也没有踏进这个派出所半步。


 




 

导演周浩说：在拍这个片子之前，我从来没有意识到中国有这么多文盲。他们不怎么懂法，也不那么识字，他们在贫困中挣扎，推崇以暴制暴，耍小聪明。贫穷让复杂的人性暴露无遗。一幕幕荒诞又残酷的现实，令人啼笑皆非，却不忍苛责。如果有的选，谁又愿意选择这样的生活？


 




 

这是一部苦难的合集，也是一出中国底层穷苦百姓的众生相。但贫穷、悲凉的底色里，仍然能从中窥探一丝坚韧和温情。比如，拾荒大爷哭诉被偷东西，被偷的是他辛苦捡回来的一蛇皮袋空瓶子。别急着嘲笑。要知道，多少人看不上的垃圾，却是一个老人的生计，温饱，谋生之道...民警爱莫能助：广场上的拾荒者，都是你偷我，我偷你，根本管不了。


 

大爷一脸落寞转身离去，突然又想起什么，连忙回头向民警说了一声“谢谢”。哪怕落魄如斯，他仍记得最基本的道德礼仪。他扛起自己视若珍宝的蛇皮袋，走入夜幕，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比如，男人辛苦工作的积蓄全被偷了，在民警面前不停地抹眼泪，哭着说：心疼钱。民警掏出几块钱安慰他：钱没了可以再赚，先去买点吃的。


 




 

饿了一天，又惊又慌，他接过钱，小心翼翼地塞进牛仔裤的裤兜里。哪怕全副身家只剩下三两块，他也十分珍视。中国人一贯相信，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算只有一丝微薄的希望，也会死死抓住，寻求生机。他们就像一粒落在戈壁滩上的种子，猛地攫取微弱的水分，不管日子多难，都要死撑到底。


 

影片中，最具争议的，是一位“泡面哥”的行为。他背着背包，拎着一袋泡面，轻车熟路地来到派出所，蹭饮水机的热水。他一脸自豪地跟民警分享经验：一收到工资立刻寄回家，自己再去救助站蹭车票和泡面，连续几年都是这样做的。民警恨铁不成钢：你这是浪费国家资源，还有很多没钱的人等着救助呢。他点头表示接受教训，但他不改：有钱都放在家里啊。


 




 




 

弹幕的评价也是两极分化。有人怪他贪小便宜，薅国家羊毛。也有人替他发声：这种薅羊毛方式我怪罪不起来，毕竟都是为了生存。看他白水泡面，吃得忒香；看他身无分文，只剩几袋泡面伴身；看他头发花白，被生计压弯了脊梁...小人物的精明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可道德却注定染上瑕疵。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因为他心知，薅那几十几百，就是家人的一顿饭香，一件新衣...


 




 

这些年，相信大家最大的感受就是：社会在发展，在狂飙，在发生翻天地覆的变化。可是，它似乎跑得太快了，快到很多人拼尽全力也跟不上...这些人原本是城市化进程最坚实的一块砖。他们付出精力、时间、劳动力，辗转漂泊，只为了寻片瓦遮头。


 

可他们的力量如此薄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成了时代浪潮的弃子。城市的光鲜亮丽，与他们无关。可城市发展的代价却沉重地压在了他们的头顶，贫穷、落后、文化差异，对下一代的陪伴和教育缺失...


 

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是发展的背面，是和谐的杂音，却无人看见，无人听闻…没有人会在意，他们是谁，过得如何，他们的泪，他们的笑，他们的痛…他们沉默着，失语着，仍努力低着头弯着腰，流着滚烫的汗珠，为了碎银几两而拼尽全力。


 

贾樟柯曾说：不能因为整个国家都在跑步前进，就忽略了那些被撞倒的人。而这部纪录片，恰恰是将那些“被撞倒的人”，推到了观众的视野前。他们的苦难和挣扎，无奈和窘迫，泪水和苦痛，构成了时代洪流下的人生百态。遗憾的是，这样的片子，太少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