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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02

孙立平:他们的自杀都源于对人类的失望,更源于基于这种失望的无奈

3月20日,年仅27岁的乌克兰青年康斯坦丁·奥尔梅佐夫自杀。对此,有媒体用“乌克兰数学家近日在莫斯科自杀”来报道。

有人说,他这么年轻,不应该称为数学家。是的,不错,27岁,年轻人,应该是一位学数学的硕士。然而,也正因为他的年轻,更加让人感到触动和痛心。乌克兰每天无数人死于战火,广西空难130多人罹难,这里,又是一位青年才俊的自杀,所有这一切,已经不是悲哀二字所能表达。

奥尔梅佐夫,是一个乌克兰青年,2018年来到莫斯科,学习和研究加法组合。自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之后,他就试图要离开俄罗斯,回到乌克兰,但事情非常不顺利。在公共汽车上,他被捕了,并被拘留在汽车站15天。被捕后,他说话很不客气,不但直白地表达了对俄乌战争的看法,还在争执中动手打了执法者。

他在遗言中写道:我对人类极度失望:士兵假装不知道在杀人,记者明知谎言却在做虚假的宣传,数以百万计的人明明知道以他们的良心可以改变历史,但是他们选择与己无关。他说,我为我现在的生活感到惭愧,我本以为我可以做得更好,用数学去改善周围人的生活,我想给塞梅雷迪定律涂上颜色,把数学当艺术,现在它不再重要了。周围的人那么的愚蠢,我做什么还有那必要吗?

他说,失去自由对我来说比死亡更糟糕。在我的一生中,我一直在努力争取在任何事情上都有选择的自由,无论是食物、职业、居住地,还是用什么肥皂洗手。不让我选择吃什么,我宁可挨饿。如果禁止我选择活着的方式和地点,我宁可选择不再活着。

于是,他选择离开。他无法面对这种失望,更无法承受这种无奈。这,让人想起茨威格。

斯蒂芬·茨威格,犹太人,奥地利小说家、诗人、剧作家、传记作家。茨威格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曾从事反战工作,1934年遭纳粹驱逐,流亡英国和巴西。1942年2月22日在巴西服毒自杀。

在当时,茨威格的自杀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也令许多人感到不解。因为虽然他流亡在异国他乡,但远离法西斯的魔爪,而且生活优渥,事业虽已不再如日中天,但却是声誉日隆的时候,巴西对他也是热情款待。对此,他在自杀当天的绝命书中写道:

在我自觉自愿、完全清醒地与人生诀别之前,还有最后一项义务亟需我去履行,那就是衷心感谢这个奇妙的国度巴西,它如此友善、好客地给我和我的工作以憩息的场所。我对这个国家的热爱与日俱增。

但所有这一切,替代不了他精神世界的毁灭,尽管用苟活的标准来衡量他可以活得很好。他在绝命书中接着写道:与我操同一种语言的世界对我来说业已沉沦,我的精神故乡欧罗巴亦已自我毁灭,从此以后,我更愿在此地开始重建我的生活。但是一个年逾六旬的人再度从头开始是需要特殊的力量的,而我的力量却因长年无家可归、浪迹天涯而消耗殆尽。所以我认为还不如及时不失尊严地结束我的生命为好。

对于茨威格的自杀,人们有种种解读。但我想,如同奥尔梅佐夫一样,他们的心目中都有一个最基本的信念:人类社会不应当是这个样子。在茨威格的心中,法西斯吞噬了世界的和平和美好,与这样一群自相残杀的同类活在同一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绝望、无奈,令他万念俱灰。而在奥尔梅佐夫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如此?士兵为何要屠杀那些与你素不相识的生命?记者为什么要昧着良心传播那些虚伪的谎言?人类社会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当然,茨威格也好,奥尔梅佐夫也好,我们都可以说,你太理想化了,太脆弱了。但一个社会能够走到让一个理想主义者自杀的地步,还不值得这个社会好好反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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