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徽省宿州萧县毛营子村，数十名老人在 KTV 中蹦迪的视频引起关注。他们多数年过花甲，在聚光灯下挥舞双手，表情可爱 ·90 后村民王明乐是组织者，他了解老人留守农村的孤独和艰难，便召集他们一起跳舞。“舞团”已经持续一年，最多时聚集 600 多人，成了村庄最热闹的时刻。

村中 KTV 昏暗，背景泛着蓝光，30 平米空间簇拥着 60 多个老人。音响里的舞曲节奏鲜明，充斥到整条走廊。83 岁的毛宏礼头戴爵士帽，站在人群最前面，爬满褶皱的双手五指张开，在胸前左右摇摆。他整个身体也晃起来，努力要跟上音乐。
为了活跃气氛，毛宏礼有时把嘴张大，挤眉弄眼，表演各种夸张的表情，有时也会戴着草帽拿着扫帚装作吉他手。他知道自己的动作不标准，也算不上真正的舞蹈，但乐于大家聚在一起玩，“开心是最重要的。”

 

在 KTV 中跳舞的毛宏礼。
在他身后，老人们穿着花棉袄，白发在头顶变幻的灯光下泛着银光，双脚不停地跺着碎步，高举的双手在半空中随意摇摆。也有四五十岁的人站上桌子，挥动手中的围巾、帽子，烘托现场的气氛。
不到 10 分钟，室内开始燥热，他们额头上很快渗出汗水。几位老人要去沙发上休息，拿起放在地上的拐杖，喘着粗气，红热的脸上挂着笑容。
“大家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今天开心不开心？”在人群前方，小伙子王明乐站在椅子上用手机记录着现场。“开心！”老人们异口同声。

 

一位沉浸在舞曲中的老人。
这个冬天，去 KTV 蹦迪成为村里老人们的生活日常，他们平均年龄近 80 岁，已经跳了一年。
村民王明乐是这个“蹦迪舞团”的发起人，今年 27 岁，平日总是手拿保温杯，穿着一双破旧的帆布鞋出现在村子里。每遇见村民他都会上前聊上几句，大家习惯叫他“小六子”。
毛宏礼是最早跟着王明乐跳舞的村民之一，会全力配合王明乐提出的动作要求。自从老伴去世后，他独自生活了 20 年左右。儿女通常各自忙工作，很少抽出时间探望他。即便年岁已高，他依然自己种菜维持生活。
“每个月 200 生活费就够了，能帮孩子们减轻一点负担算一点。”毛宏礼住在 20 平米的屋子里，简易的家具破旧。他平时只要做一个人的伙食，不到半个小时，饭菜上桌 —— 一碗米粥、一份咸菜，有时干脆热点剩饭。

 

如今，毛宏礼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书上的文字。

 

毛宏礼家中的老式电视机。
跳舞前，毛宏礼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在家里看电视，一坐半天，“有时候自己确实孤独。”所以他很快答应了王明乐，他就当每天舒展一下筋骨，也觉得这个小伙子总在给村中老人做好事。

 

在村口，王明乐询问邻村老人的生活近况。
王明乐曾是个叛逆的孩子，在学校里打架，偷家里的钱去网吧，整天和社会青年混在一起。为了让他能继续读书，母亲没少操心，帮他转了 5 次学，最后还是在初中辍学。
之后他外出打工，很少回村，先后做过饭店服务员、厨师，也去北京干过导游，收入很低，要再做份兼职维持生活。苦于漂泊，2016 年王明乐回到萧县做起代驾。那时县城里没有这个服务，他的生意很快有了起色，便开了自己的代驾公司。
但就是那年，临近春节时，母亲去赶集的路上遇车祸意外去世，“本想着生意干好了孝敬我母亲，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当时 23 岁，父亲在外地工作常年不回家，妹妹也嫁了人，家中只剩自己。
后来，王明乐时常抱着一只公鸡在院子里发呆，偶尔也会出去和在村里老人聊天。晚上下班回家，他独自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记在本子上。
这段经历也让王明乐更能体会村中老人的孤独。
村里多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只剩下体弱多病的老人。他们平时没有太多事情可做，吃完饭就坐在自家门口发呆，一些老伴去世的独居老人更是缺少陪伴。王明乐发现这个问题后，常在节日给本村或邻村的困难老人买米和油。2020 年 12 月，他萌生了一个念头：晚上做代驾，白天在村中带领老人跳舞。

 

年轻人外出打工，在家中帮儿女带娃也成了村中老人生活的一部分。

 

每天下午 5 点，从王明乐家中离开的老人会聚集在村口的小学前接孙子、孙女放学。
这场组织并不顺利。村子南边的一块空地是老人平时晒太阳的集合点，到了下午人最多的时候，王明乐带着音响过去放起音乐，自己站在音响上做示范，招呼大家一起跳。可老人们觉得，在众人面前手舞足蹈是件“太丢人”的事，都在一旁看热闹，不参与。

 

83 岁的王瑞芝是“舞团”中最为活跃的老人之一。在跳舞前，王瑞芝常年卧床不起，参与跳舞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变好。
王明乐便去性格开朗的老年人家中劝说，好容易才有了 8 个人。考虑到他们的年龄，王明乐教的动作多数是把胳膊伸出来，简单比划一下。“安全还是第一位的，老人自己心里也有数，跳一会儿就休息。”他说。

 

2021 年 12 月 22 日，老人三五成群步行去村口 KTV。
在几个老人的带动下，王明乐的舞蹈队不断壮大，村子里也一天比一天热闹。去年春节期间，他组织了一场大型“舞会”，村中老人几乎都参与进来，加上邻村闻讯赶来的，一共 600 多人。老人们为了感激他的付出，让他坐在提前准备好的木板上，由村里男人将他从村东头一直抬到了村西头，大家包围在他四周。

 

跳舞结束后，刘富荣准备去接放学的女儿。
“跳舞已到了痴迷的状态。” 44 岁的刘富荣就住在邻村，每次骑 20 分钟电动车来找老人们跳舞。她是队伍里最年轻的，也跳得最为激烈，经常紧闭双眼，用力甩动头发，右手食指指向前方。那个时刻，让她暂时从生活琐事中抽身，“但回到家中，还是要面对那些事情，压得我太累了。”

 

在家中照顾孩子的刘富荣。

 

在卧室的墙上，挂着刘富荣和丈夫的结婚照。今年 9 月，丈夫患上了急性脑梗塞，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也因为丈夫的生病中断了。
9 年前，离婚后的刘富荣带着儿子改嫁到萧县孤山村。丈夫在外打工，刘富荣照顾儿女。儿子患自闭症，生活不能自理，她要时刻盯着，“睡不好不说，还要照顾他的情绪，让人心力交瘁。”现在，她通常等女儿上了幼儿园，再处理好家里的事情后，带着儿子一起去跳舞。

 

在 KTV 中跳舞的刘富荣。
王明乐自家的院子也成了老人的聚集地。每天下午 2 点，他们吃过午饭，会拿着板凳过来。有时王明乐带他们做游戏，一些老人也会唱上几句地方戏。2021 年冬天，考虑到室外气温低，王明乐决定让老人们去村口的 KTV 里跳舞，每次跳一个多小时。50 元 / 时的费用王明乐来承担。很多老人是第一次去 KTV，王明乐教老人用电梯，在点歌器上选歌曲。“觉得好，灯一闪一闪的。”有老人说。

 

跳舞结束后，老人们排队进入电梯。
王明乐渐渐和村中老人成了忘年交。按“舞团”的分工，他们开玩笑称王明乐为“董事长”，王明乐叫几位老人为“总经理”。他们很喜欢这个“小六子”，因为他把他们带入年轻人的世界。
老人们也会为王明乐的生活担心，时常劝他不要再给他们买东西，让他攒钱为将来生活做打算。有时他们也会帮王明乐做饭、收拾院子。

 

母亲离世后，王明乐就一直穿着母亲生前给自己买的鞋。

 

王明乐扶着老人在人群前表演节目。

 

在冬至当天，王明乐给村中每位老人都准备了一袋水饺。
去年冬至日下午，老人们像往常一样聚在王明乐家中。王明乐提前给老人订了饺子，他和几位老人围在灶炉旁煮，其他老人在一旁表演节目，人群里时不时掌声阵阵。这里成了村中最热闹的地方。

 

坐在人群中吃饺子的老人王瑞芝。

 

王明乐在院子前为老人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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