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夜夕雨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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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出轨 曙色苍茫。 城市仍未醒来。乳白色的晨雾流转不定,远近的房舍和眼前的道路都显得影影绰绰,暧昧不明。四周静得出奇,几乎能听到露珠从花木上滴落的声响。 羽全身穿着运动服,迎面吹来的晓风颇有几分寒意,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清孝锁上房门,回头正好瞧见他紧抱双臂取暖的身影。清孝拍拍他的肩,他顿时一抖。 清孝心中叹了口气,但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微笑道:“晨跑是不可缺少的。你的身体还需要进一步恢复,尤其需要多做户外运动。早上人也比较少,我陪你慢慢跑,不用多快的速度,就是走一圈也是好的。” 羽低声道:“我明白。” 清孝凝视着他,道:“但你害怕?” 羽低着头,没有说话。 清孝抬起他的下巴,道:“告诉我。把你的全部感受说给我听。” 羽牙齿格格作响,想说什么,却又有些说不出口的样子。 清孝等了一会儿,放缓了语气,道:“你闭上眼睛。不要看我的脸。对了,就是这样。这个时候你可以随意说出你心里的话,就像对着树洞说话一样。” 羽闭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感受到那男子温暖的手触着他的下巴。 他知道那男子是好意,他完全可以不加防备地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对方,但总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似的,阻止他尽情表达。在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他曾经不止一次被迫吐露心事,因为他不能拥有自我和隐私,但却很少被允许表达自己的感受。他被告知,他的作用就是取悦于人,自我的感受是不重要的,也没人对此感兴趣。 天长日久,从他的内心通往外部世界的那道门已经生锈,不管他如何想改变,也总是习惯性地紧紧封住,把所有的语句都锁在心中扑腾翻覆。 清孝的声音变得严峻起来:“我说过,你必须把你的心里话告诉我,不能隐瞒。” 是的,他不该隐瞒,只需要说出来而已。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在头脑中搜索字句,正在想如何表达。突听“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起来。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出自己挨了一耳光。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黑暗中,那声音带着无可比拟的威严和冷酷,让他忍不住眼泛泪光。 “说!”又是一记耳光。 掌掴蕴含的羞辱意味远远大于身体伤害,尤其施与者是清孝。他抬手捂住脸,浑身都因屈辱而发抖。他讨厌挨打,讨厌这样毫无尊严地站在路旁被清孝象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打耳光。 在这万籁俱寂的清晨,那掌掴声显得那么清晰,万一路上有人该怎么办? “你说不说?”那人再度冷冷地问道,手颇具威胁性地擦过他还在隐隐作痛的面颊。 “是的,我怕!”他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不希望那只手再落到自己脸上。 “怕什么?” “早上很冷!” “还有呢?” “很黑,有雾,看不清路,会觉得害怕。怕遇上人,不知他们会不会伤害我……” 一旦说出口,后面的话就很流畅地涌出来,他自顾自地说下去,突觉身体一紧,已经被人紧紧地抱拥入怀。他顿时全身僵硬,舌头打结:“清……清清孝……” “好了,睁开眼睛吧,我在这里。”那人柔声低语。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清孝微笑的脸,轮廓分明的线条也因此变得柔和,眼神有嘉许有安慰。 “清孝?”他迟疑着道。 “现在我知道了,你害怕,因为环境不熟悉,也怕和人接触,是么?” “是的。” “可是我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多练习,你会为我做的,是么?” 那双眼睛盯着他,沉静而温柔,他如被催眠,喃喃地道:“当然。” 清孝微笑,捧起他的脸,低声道:“我会一直在这里,在你前面跑。你只需要跟着我,看着我,其他的什么也不要想,你做得到么?” 他只觉晕眩,茫然地点头。意识似乎已经抽离,被卷集进缭绕的雾霭中,升腾入深邃发白的天空里。冥冥中似乎有谁在轻笑,或者只是他的错觉。 雾气仍然很浓,空气中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意,但他已逐渐停止了颤抖。因为清孝在抱着他,那是他唯一能得到的温暖,也是他和这世间的唯一联系。 “看着我,跟着我后面跑。不要去想风有多冷,会碰到什么人什么事,只需要看着我想着我就好。明白吗?” 他顺从地点头:“好。” 清孝放开了他。他陡然觉得冷,站在当地,不知所措。 却见清孝在前面跑了几步,回过头来冲他一笑,示意他跟上。 他怔了怔,四周浓雾缭绕,朝他合围过来,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也不知隐藏了些什么。而清孝已经朝前跑去,虽然并不快,但身影似乎眨眼就要消失。 他心中一惊,立即紧跟上去。 雾很大。白茫茫的雾霭从他身边奔腾而过,仿佛融雪的春潮。平时那些熟悉的景物如花木、房舍、两旁的行道树,在动荡不定的迷雾中都显得异常狰狞,黑魆魆的如鬼影一般。 潮湿的雾气,幽暗的天光,让他背脊一阵阵发冷。 他唯有努力跟上清孝的脚步,才能够战胜心中的恐惧。 清孝跑的速度很慢,几乎可以说在大步走,但依然不是他能追得上的。 他两条腿仍然不是很得力,跑步的姿势别扭而笨拙,好希望清孝能够回头看看,发现他的窘态。但清孝一直不曾再回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让他追赶。 他也只好死了心,跌跌撞撞地跟在后边。 因为没有期待,所以也就不会失望。 每次他感觉太累忍不住喘气的时候,清孝就会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略略停一下,让他赶上来。 于是他知道,清孝一直在等着他。这想法让他安慰,恐惧因此淡了许多。 “看着我,跟着我后面跑。不要去想风有多冷,会碰到什么人什么事,只需要看着我想着我就好。” 那是清孝的要求,他必须做到。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清孝的背影,不再去理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不再去琢磨白雾中幽灵般的影子究竟是什么,心竟渐渐安宁下来。 清孝的步伐稳定而又有规律,高大的身影冲破白雾,在他面前划出一条清晰的道路。他亦步亦趋地跟上,风不知不觉已变得柔和,或许是运动产生了热量,或许只是因为风被清孝挡住了。 被冷汗湿透的运动衣紧紧贴在身上,又被他的身体暖热。 他开始感觉到温暖,这温暖来自于他自己的体温。 呼吸已变得均匀,他紧紧地盯着面前那男子的背影,身外的世界逐渐淡去,象这慢慢稀薄的雾气。 在这白雾飘渺的清晨,一切景物都宛如梦境般的不真实,他只知道前面那个男子是真实的,可以依靠的,正在他身前为他挡住冷风。 他所能看到的,所能听到的,所能感受到的,就只剩下面前那个模糊的身影了。 白雾在他们面前一片片撕开,他一声不吭地跟着那男子奔跑,有种茫然的坚定。前路如何,他已经不需要知道,不管等待他的是天堂还是地狱,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鼻尖已经沁出了细小的汗珠。雾霭快要散尽,只剩下淡淡如烟的痕迹。暗夜一寸一寸地退却,显露出浸满露水的草地,睡意朦胧的树木,盛满积水的小水洼……世界日益明亮起来,一如他的心境。 清孝微笑着转过身来,等着羽跑到他身边,道:“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他脸色绯红,点了点头。 清孝目光一转,道:“那么现在你在前面跑,我跟在你后面,能行么?” 他微微一震。清孝两道锐利的眼光直直地逼向他,面上虽然在微笑,却有一种不容人违逆的威势。他不由自主地低头,道:“好的。” 道路还是同样的道路,景物还是同样的景物,但前面陡然没有了参照物,他有些心慌。他集中精力去盯着道路,那道路就象一条奇怪的几何线条,通往不知名的地方。他竭力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瞅了一眼清孝。 清孝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跑着。他舒了口气,继续往前跑,感觉清孝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在两人之间,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存在。 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一举一动都被对方的视线所操纵,这是一种他竭力要挣脱的束缚,但又莫名地让他安心,因为知道有人在关心他,在他脱出轨道时会拉他回来。束缚但安全,自由但空虚,他不知哪一种才是真正的吸引。 他只觉心里乱糟糟的,前面转角处现出一条人影,正向他这个方向跑来。他心头一惊,本能地惧怕,但清孝就在身后,他不能后退。 那人离他越来越近,他已能看清那是个年轻女人,也是一身运动服晨跑的打扮。双方距离迅速接近,他浑身僵硬,肌肉都已绷紧。 这时那女子已经跑到他面前,笑容灿烂,给他打招呼:“嗨,早上好!” 他不知如何应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那女子已经与他擦身而过,微风吹过,轻柔如婴儿的鼻息。 他大大松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和清孝之外的人身体接触而不感到惧怕。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吧。他低头回味着那女子的笑容,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其实身体接触也没什么可怕的吧?”耳边传来清孝的一声轻笑,抬头便见着清孝温柔地注视着他,狭长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 “我……你……”他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想,认真地道,“那是因为有你在,我很安心。” 他很少说出这么肉麻的话,言罢两颊已羞得通红。但这句少有的亲昵的话语并没有引起清孝的特别重视。那双眼睛专注地地凝视着他,目中光芒捉摸不定。良久,清孝深深地叹息一声,拉起了他的手:“你……很好。今天你做得很好。” 他凝视着羽,欲言又止,道:“……嗯,你闭上眼睛,我要奖赏你。” 羽信任地看着他,驯服地闭上了眼睛。 清孝低声道:“这样闭着眼睛跟我走,你害怕吗?” 羽微笑,嘴角上翘,道:“不会。我知道你永远不会伤害我。” 清孝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随即笑道:“那好,跟我来。” 感觉他们在往一处高坡走,没有走多久,清孝道:“好了,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羽睁开眼睛,不觉一怔。他们正站在一处土丘上,四周仍然沉浸在寂静之中,但天际已经透出了亮光。曙色如花蕾绽放,层层扩展开来,霞光流传,呈现出奇妙的淡紫色,又逐渐染成绯色。暗影憧憧的草地和树木,都因这日渐明亮的天光而显露出鲜嫩碧绿的色彩。 大地在醒来。 无声的期待弥漫在天地间。光芒越来越强,太阳终于自云层中一跃而出,喷射出金色的光焰。潮湿冷寂的夜之帷幕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翻转,世界顿时生动鲜活起来。就连草叶上的露珠,在曙光的映照下也显得分外晶莹璀璨,宛如一串串美丽的宝石。 那正是亘古如恒的日出景象,羽屏住呼吸,呆呆地凝望着东方,一时竟不能言语。幽暗的心境,也似乎随着长夜的消逝而变得明亮起来。 “我想你很久没有见过日出了吧。”清孝的声音,伤感而温柔,“我常常想,那些习惯黑暗的人,如果能看到日出,心情会很不一样吧。” 羽沉默半晌,喃喃地道:“我的确很久没有见过日出了,尤其是在外面。现在感觉……”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想把这一幕印在心中,过了一会儿,唇边勾起一丝笑容,低声道:“这就是你给我的奖赏?” 清孝轻轻一笑,在他的面颊上印上一吻,道:“这是你为自己赢得的奖赏。早上的风景很美,并不是只有黑暗和浓雾,对吧?” 羽环视四周,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澈明亮,慢慢地道:“是的,早上的风景很美。” ************************** “早上的风景很美。” 这一行字书写在洁白的页面上,象一个神秘的咒语。羽凝视着那行字,半晌,又在下面加上一句:“太阳、草地,还有那些人……一切都很美。” 那是清孝给他布置的任务,要求他每天写日记,特别记下让自己高兴的事情。 “不太习惯说话的话,你可以把心里的感受记下来。如果有不高兴的事情,你可以记下来再用笔划花,或者干脆把那一页撕下来烧掉,这样心里的苦闷就会少一点。这方法我自己都试过,很有用。” 清孝很认真地道:“不过,你要记着,每天至少要记下一件让你高兴的事啊,这很重要。” 这样的要求让他瞠目结舌:“如果没有这么办?” “怎么会没有?”清孝一副给小孩子耐心讲解的样子,道,“你种的花开了,树叶的颜色变绿了,今天做的饭很好吃……只要你仔细去想,就一定能找到。你可以选择把这些记录给我看,当然,如果你不想给我看,也行。可以作为你自己的小秘密保存。” 清孝微笑道:“所以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他还记得清孝当时脸上柔若春风的笑容,但当他战战兢兢地把日记交上去时,还是挨了毫不留情的十下手心。 “天空很蓝,树叶很绿……这些就是让你高兴的事情?”清孝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就这么敷衍我?” “可是,这些真的是让我高兴的事情……”他小声地分辩。 “不会我说什么你写什么吧?”清孝颓然放下拍板,无限气馁地道,“明天你记下来的时候,一定要记一件直接关系到你自己的事情。不是什么风景很好!” “一件直接关系到自己的事情……”羽思索了一会儿,想起清孝早上在他面颊印上的吻,心头一阵温暖,郑重地写下: “清孝很爱我。” 他看着那行新写下来的字,脸慢慢红了。这篇日记一定不能给清孝看,他想。 “你今天好像有件事情忘了做。”清孝推门进来,正好看见他把日记本收进抽屉里。 “嗯,今天的日记我不想给你看。”他红着脸低声道。 清孝目光一凝,道:“为什么?” 他有些扭捏,低着头道:“就是不想了。” 清孝盯着他,淡淡地道:“拿过来。” 那冷冷的口气让他有些吃惊,抬头道:“可是……你说过我可以不给你看的。” 清孝的目光,眼神锐利而冷凝,道:“现在我改主意了。如果不检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他怔怔地看着清孝,终究在那样的目光下退缩,低声道:“对不起。” 于是那句话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清孝眼前,他只觉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他闭上眼睛,感觉到羞耻。 半天没有听到清孝说话。他慢慢睁开眼睛,清孝正深思着看着他,眼神复杂。 “这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清孝最后道,唇边勾起一道弧线,声音温柔,“你能这么写,我很高兴。” 半天没有听到清孝说话。他慢慢睁开眼睛,清孝正深思着看着他,眼神复杂。 “这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清孝最后说道,唇边勾起一道弧线,声音温柔,“你能这么写,我很高兴。” 长长地吁了口气,清孝怅然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这样可以避免发生很多本来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因为我实在受不了再来几次意外了。你……你明白吗?” 那声音里竟有着少见的惶惑茫然,羽心中一动,想着自己几次毫无道理的自杀给这男子带来的伤害,歉意顿生,轻轻地道:“我明白。对不起。” 清孝勉强笑了笑,似乎有些心神不定,敲了敲桌子,道:“先把日记收起来吧,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俯身将带来的公文包打开,倒出一大堆报纸和财经杂志:“这些都是我给你订的,平时多看看,了解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情。我还给你开了个帐户,放了一笔钱进去,如果觉得有把握的话,可以自己试着投资。” 羽直直地盯着那一堆书报,手有些发颤。 清孝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诚挚地道:“其实这不难,不是么?你的专业,不会忘掉吧?不管世界怎么变,学到头脑中的知识,永远是属于你的,不会改变。” 羽百感交集,慢慢地拿起一本金融杂志,轻轻摩挲着封面上熟悉的杂志名称,低声道:“我以前怎么没发觉,原来我还拥有很多东西呢……” “所以呢,让你高兴的事情一定有,属于你的东西也一定有,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只要你仔细去找,就一定能找到。”清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你现在整天呆在家里,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多温习一下自己的专业。有朝一日出去做事,这就是你的立身之本啊。” 羽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你觉得……你觉得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我真的可以出去做事?” 清孝奇怪地道:“为什么不?你的学历,你的年纪,你的经验,我若是老板,一定抢着要。” 他放缓了声音,神情转为怜惜,柔声道:“你唯一要过的,就是自己那一关而已。” 羽把那些报章杂志一一看过去,低声道:“谢谢你,清孝。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但我保证会尽全力去做好,不让你的心血白费。” 清孝看他眼圈红红很是感动的样子,倒有些不自在了,干咳一声道:“那个……你可是用我的钱在投资,如果亏了可是要挨罚的。这个我要先说在前面。” 羽柔顺地道:“我明白。” 那混合着感激和臣服的目光让清孝心头酸酸甜甜,又是欢喜又是厌恶,辨不清悲喜。他霍地站起身来,想想又坐下,低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也打算出去找工作了,明天就有一次面试机会。” 羽不解地看着他,让他无端心乱,解释道:“嗯,我觉得老是只有我们俩在一起,这样下去相互影响也不好……” 他忽然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立即道:“我是这样想的。我既然想让你尽快走出去,那么我也不能脱离社会太久。我想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应该没问题了吧,有空多看看报纸和杂志,先在网上练习一下投资,早日学会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这对你有好处。” 羽并不十分理解他这话的含义,但知道是在关心自己,便顺从地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努力的。” ***************** “你说你是哈佛大学医学院的硕士生?”面试主管是个四十来岁的戴玳瑁框眼镜的男子,从厚厚的眼镜片后射出怀疑的光。一双眼睛白眼珠多黑眼珠少,因此看人总有种轻蔑的感觉。 “是的。”清孝心平气和地道,“这个你可以查证的。” “呵呵,我当然没有信不过你品行的意思。”眼镜男主管干笑了两声,放下了简历。 “以你的学历和发表的文章来看,愿意做这份工作应该是我们的荣幸了。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那人话锋一转,字斟句酌地道:“我注意到,自从你硕士毕业后五年,既没有继续攻读博士,也没有任何工作记录。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任何活动记载,是很不寻常的。当然,我无意探听你的隐私,但如果你愿意略作说明,表明你勤奋合群,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我会非常高兴。” 清孝沉默着,嘴唇紧紧闭起。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淡淡地道:“对不起,这是我的隐私。那么,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眼镜男主管明显一怔,随即带上职业性的笑容,道:“你不必失望,我们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综合衡量应聘者的资历,之后会给你消息的。” 清孝淡然微笑,有礼貌地点点头,道:“好的,谢谢你给我面试的机会。” 他走出面试的大厦,抬头仰望蓝天白云,天气很好,他却无端端有些头晕,大概是在有冷气的房间里呆得太久的关系。 已经快中午了,阳光灿烂,街心小广场里有游人在休息,几只鸽子且飞且走,神态安详。清孝迟疑了一下,现在回去吃午餐也来得及,不过他更想在外面多呆一会儿。他买了热狗和咖啡,坐在广场上的长椅上独自吃了起来。形形色色的行人和车流在他身边匆匆来去,影像和噪音象潮水一样瞬息万变却又连绵不断。 他三口两口吃完了快餐,一时还不想起身,呆坐在长椅上看着对面的人们。有孤独的老人在喂鸽子,一对年轻情侣并肩坐着吃冰淇淋,不时相互调笑,一会儿舔一口对方手里的冰淇淋,一会儿亲昵地当街拥吻,旁若无人。 清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忍不住阵阵胸闷,不是不羡慕的:原本,他也可以这样。 他烦闷地将空纸杯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箱。他喜欢运动,喜欢交际,接连几个月土拨鼠似的穴居生活让他感觉快要发霉了,更别提过去那三年罔顾良心道义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黑暗记忆。 不,他不是因此而责怪小羽。就算是陌生人,在亲眼目睹对方为自己遭受那样严重的伤害之后,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念念心心的爱人。只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两个人面面相对,毫无缓冲余地,止不住感觉单调疲惫。但更让他担心的是,或许长期呆在家里的缘故,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小心眼、爱计较,无复以往的豁达开朗。也许找个工作,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多接触正常的人和事会好一些吧。 他不是怕寂寞,他怕的是自己。 清孝吁了口气,站起身来。迎面扑来的灰尘和汽车废气的味道让他有些不舒服。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对面大厦的玻璃外墙上,反映出一团炫目的光斑。寂寞都市,人潮汹涌,他走到十字路口,等待着绿灯亮起。 ************************** 他一直逛到下午三四点钟才回家。羽微笑着给他开了门:“你回来了?” 他懒得说话,略一点头,径直走到客厅里。羽看他神情萎靡,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了?是不是找工作有点不顺利?” “当然不是啦。怎么可能!”清孝本能地道,“不过到那里实地一看,工作环境很一般,薪酬也不理想,就有点犹豫。我想过两天,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机会……” 他越说越不是滋味,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嗯,差不多就这样,再说吧。” 他摊手摊脚地往长沙发上一坐,接过羽递过来的冰冻橙汁,一饮而尽,飘入鼻端的沐浴液清香让他心中一动,抬头打量着羽。只见羽大概刚洗过澡,黑发上还带着些水汽,一向苍白如雪的面孔上透出健康的红晕,穿着一套清孝新近给他买的棉质家居服。那套衣裤薄而贴身,清晰地勾勒出身体线条。因此刻羽站在透光的地方,还可以隐约看到里面三角内裤的形状。 清孝终于明白是什么地方不对了,羽平时穿衣服都是只穿外套,这还是第一次穿着内衣呢。 他这么从上到下的细细打量,看得羽心头发毛,低声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清孝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把内衣穿上了。怎么想起来的?” 羽不禁脸红,吃吃地道:“那个……换衣服的时候发现是同一个牌子的,就,就穿上试试。嗯,棉质的,穿起来很舒服……” 清孝止不住兴奋,找工作时受的闷气都驱散了不少,霍地站起身来,道:“我挑的这个牌子不错吧。趁着现在商店没关门,干脆我再去买几套。” 羽瞪大眼睛,道:“不用了吧,买的那些我才刚开始穿而已……” 清孝干笑两声,道:“也是啊。嗯,很好很好。”他搓搓手,围着羽兴奋地走来走去,好像羽身上突然开出了一朵花来。 羽实在有些受不了,低声道:“我去洗杯子。” 清孝笑嘻嘻地道:“好啊。”嘴里说着,视线一刻也不离开羽,羽前脚进去,他后脚便跟着进了厨房。羽在冲洗杯子,也能感受到他异样专注的眼光在盯着自己的内裤,看得羽浑身不自在,又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别再这样看下去。 清孝盯了半天,居然凑到他身边来,嘿嘿地笑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害羞啊?” 吐出的气息弄得羽耳朵痒痒的,手一滑,差点摔了杯子。羽忍了又忍,低声道:“你……你不累吗?要不去客厅沙发上休息一下?” 清孝笑道:“本来有些累的,现在好多了。好好好,你忙你忙。我……我在厨房溜达溜达。”说着往餐桌边一坐,嘴里哼着只不知名的小曲,手轻敲着桌子打拍子,眼光还是直直地盯着羽。 羽忍不住回头一看,他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目光移开,四下里一扫。这一扫又给他发现新闻,墙角的塑料桶里赫然有几条黑不溜秋的青鱼。他站起来仔细瞅了瞅,确认自己没看错,便叫道:“那桶里……那桶里的鱼哪里来的?” 羽道:“那个是隔壁珍妮拿来的,就是那天我们晨跑时遇到的女孩。她说她父母去钓鱼,钓的比较多,就给我们送了两条过来。” 清孝吃惊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你,你让珍妮进门来了?” 羽慌忙道:“没有啊。她就在门口把鱼给我了。我看她是好意,就接下来,说了声谢谢。” 清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你……你就穿成这样去开门?” 羽的脸更红了,低声道:“当然没有了。她走了我才洗的澡,想想还是穿上内衣比较好……” 无尽的喜悦从心里涌上来,清孝喃喃地道:“看来我走了,你生活反倒丰富得很……” 他干咳一声,故作严肃地道:“那我布置你阅读的那些报纸杂志呢,你看完了没有?” 羽一呆,低下了头,小声道:“那些好多啊……我努力看了,但没有看完……” 清孝提高了声音,恶狠狠地道:“啊,我给你布置的作业你不做,和女孩聊天就有时间了。聊完天还觉得意犹未尽,赶紧洗澡换衣服,想干什么?我一走你就这样,有没有想过我在外面吃灰尘?现在作业没做完,你说该怎么办?” 他说得很大声,嘴角却止不住往上翘,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 ps. 以前有读者提到过,走过地狱的上部开通定制印刷了,喜欢的读者可以打印成书,据说质量还可以,就是价钱很贵>_< 再ps.原本努力日更的,但现在太忙,看来做不到,以后稳定更新就是隔日更,每天上午12点以前更新,每次更新2000字以上。这样大家不用每天来刷新等文了。 清孝提高了声音,恶狠狠地道:“啊,我给你布置的作业你不做,和女孩聊天就有时间了。聊完天还觉得意犹未尽,赶紧洗澡换衣服,想干什么?我一走你就这样,有没有想过我在外面吃灰尘?现在作业没做完,你说该怎么办?” 他说得很大声,嘴角却止不住往上翘,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羽没能看到他的表情,只听他口气不善,慌得连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你,你别生气……” 清孝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他暗自懊悔自己怎么轻易就动了情绪,误判形势,但现在说“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显然也不合适,他沉吟着,一时没有说话。 羽越发心慌,一急便跪了下去,抱住了清孝的腿,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惩罚我都好,但千万别生气啊。是我的错,你在外面这么辛苦,我还让你失望……” 他不停地道歉认错,说的是什么清孝都已经听不清了,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那些惶急的话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团没有意义的嗡嗡声,就像坐在街心广场上听到那川流不息的杂音。 转了一圈,似乎还在原地。羽的世界,他还是进不去;而外面的世界,他也似乎跟不上了。 是啊,羽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他必须耐心耐心再耐心。 但谁人不是很努力地生活,很努力地向上,世界可会停下来等待他们跟上? 他咬牙,用力握住扶手,叫道:“停!” 羽立即住了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清孝叹了口气,用力搓了搓脸,疲乏地道:“好了,你是错了。按规矩该怎么罚?” 羽怯怯地看着他,道:“是打手心吧?不过只要你不生气,怎么罚都可以……” 清孝一拍桌子,厉声道:“那你还等什么?把拍板拿过来啊!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羽慌忙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几十下手心打下来,什么好心情都烟消云散了。清孝把拍板一扔,懒得查看羽的情况了,估计也不会受伤。他一屁股坐到餐桌旁,心里一肚子闷气没法发作,冷眼一瞅羽还在身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没好气地道:“不是已经罚过了吗,还没完没了地站在这里做什么?做饭去呀!” 羽小声道:“嗯,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晚上吃鱼好不好?比较新鲜。” 清孝漠然地应了一声,陡然想起羽的手心刚挨过打,站起将他一推,道:“好啦,不用你在这里忙,进去把今天的作业看完,不要想偷懒!” 羽一呆,道:“可是……” 清孝冷冷地道:“你以为我不会做饭么?要吃鱼是吧?”他伸手捞起一条鱼,往砧板上一扔,左手按住鱼,右手一刀便剁下了鱼头,血噗的溅了他一脸。 清孝大怒,将死鱼往水槽里一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恨恨地道:“妈的,鱼也欺负我!” 羽忍不住走上前来,低声道:“还是我来吧。” 清孝一回头,便看到羽担忧的眼神,略略一怔。羽用湿纸巾为他拭干净脸上的血,轻轻地道:“我知道你会做饭,你只是太累了。” 清孝静静地感受着纸巾摩擦过面颊,心中柔情忽动,捉住羽的手,慢慢地摊开他的掌心。倒是没有肿,但还是打得通红。一时只觉百般滋味在心头,叫了一声:“小羽……”便停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羽笑了笑,拧开水龙头,冲洗死鱼。哗哗的水流声冲走了血污,也掩盖了两人面面相对的尴尬。 清孝默默地注视着他,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他,头伏在了爱人的肩上。 羽陡然一僵,感受到来自清孝身体的温度,也感受到了那颗男人头颅的重量。 清孝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闷闷不乐地道:“小羽……” “嗯?” “我想让你知道,我很爱你。” 他听到一声抽气声,好像羽不小心手滑了一下,鱼掉到了水槽里。 清孝脸有些发红,这姿势真好,谁都不用看见对方的脸,什么肉麻的话都可以出口。于是他抱得更紧,低声道:“所以我很着急,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去兜风,去飙车,想做什么做什么。以后我们老了,也可以一起坐在公园里晒太阳,喂鸽子。你说好不好?” 他等了很久。等到他都快沉不住气,想再说两句肉麻话来刺激一下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不细听几乎听不见的话音:“好。” 但因为他抱得那么紧,双方几乎粘在一起,所以,他听到了那句回答。 *********************** “来一点红酒吧,庆祝一下。”清孝努力振作起精神,为羽倒了一杯葡萄酒,微笑着举起了酒杯,“不管怎么说,今天你进步很大呢。以后有机会多跟珍妮说两句话啊,能交上朋友就更好。” 羽的眼圈顿时红了。清孝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的所有辛苦便都得到了肯定。他珍惜地双手捧着酒杯,想了想又放下,郑重地道:“我和她没有什么的。除了你,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清孝摆摆手,正色道:“这倒不必。小羽,我很希望你能多交些朋友,早日走出这间房子。你的世界里不能只有我。” 看着羽迷惘的眼神,他耐心地解释道:“你能够全心全意地信赖我,我当然很高兴。可是你应该拥有自己的的世界,自己的人生。这样你才能和我一起走到阳光下啊,就象以前一样……”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和我肩并肩的伴侣,而不是一个只能缩在壳里的奴隶,而且你本来就不是奴隶,这样对你也不公平……” 他声音越来越低,自己也意识到了话语中的逻辑漏洞: ——既希望爱人能完全属于自己,又希望对方能拥有自我,这样矛盾的心情,小羽一定觉得无所适从吧。 ——希望两人能够像两颗高大的乔木一样,既能相互守望相互扶持,又能各自撑起自己的一方天空,共抗世间风雨,这是奢望么? 他抚摸着羽的肩,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出口,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葡萄酒。 羽沉默着,慢慢地伸出左手握住清孝还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低声道:“我会的。” 可能因为那只左手受过伤,虽然已经握得很用劲,但还是软软的感觉不到什么力度。清孝微微苦笑,他不认为羽会了解他的心情,也对此不抱期望。只要羽能够站起来,慢慢地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举杯,将酒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而忍不住呛咳,唇角溢出了一些酒迹。 羽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半晌方道:“清孝,你……你是不是有心事?” 清孝笑着摇了摇头,心道:“有事……我是有事,我唯一的心事就是你啊。” 他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坐回餐桌旁,拿起刀叉,兴味盎然地道:“嗯,我来尝尝你做的鱼。记得在大学时尝过,不知道还是不是一样的味道?” 羽看着他,并没有因此而转换注意力:“我看了报纸,最近市道不好,失业率很高……” 清孝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为什么老是提这个话题?市道不好关我什么事?难道我还会找不到工作?真是……” 他一面抱怨,一面熟练地将青鱼切成段,心里充满愤怒和沮丧。他顿了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干巴巴地道:“总之,我不会丢哈佛生的脸。” 说完这话,他用一块鱼肉堵住自己的嘴,鲜美的鱼肉不知怎么的咀嚼不出滋味。他停下来,喝了一口葡萄酒,冰冷的液体下肚,却带来灼热感觉,心情稍许好些。 羽默然片刻,道:“对不起,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走到清孝身旁,慢慢地俯下身去,头枕在他的腿上,低声道:“只是看你那么辛苦,压力很大,我很想为你做点什么……” 清孝苦笑一声,道:“你能为我做什么?你能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感觉头有些晕,大约是喝得太急酒意上涌,他放下刀叉,手背贴在前额上。忽觉羽的头在他腿上磨蹭了一下,有意无意地正好碰到他的□。 清孝陡然一惊,微醺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把羽一推,笔直地坐端正,叫道:“你,你在干什么?” 羽惘然地看着他,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神态无辜:“怎么了?” 清孝沉住了气,道:“你,你是不是想勾引我?” 羽怔了怔,脸慢慢红了,垂着头小声咕哝了一句。 清孝道:“你在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羽脸越发红得厉害,声音还是小得象蚊子哼哼,但总算能听见了,居然是一句:“那你……你喜不喜欢被我勾引?” 清孝怔了怔,哭笑不得,喃喃地道:“现在你倒有情趣了……真不明白你,脑子里整天乱七八糟地在想些什么呀?” 羽很是意外地看着他,有些委屈地道:“我知道你很累很疲倦,所以心情才会不好。想着你要能发泄下,就会好多了吧?” 清孝又气又急,忍不住叫道:“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啊?你是人,不是发泄工具,不要总想着为我怎么样怎么样,多顾着自己一点不好吗?” 看到羽瑟缩了一下,他陡然醒悟,控制住情绪,柔声道:“好了,别这样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如果你不舒服,我也不会快乐的。下次别再干这种傻事了,知道么?” 羽低低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清孝吐出一口长气,道:“好了,你也坐好,吃点东西吧。” 羽很听话地坐下,闷不吭声地吃东西,但清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坐立不安。 过了一阵子,他总算弄明白了。羽一直是分开膝盖坐的,便清晰地显出了贴身内裤的形状。他想尽量不去在意,偏偏几杯酒下肚,越发口干舌燥,只好拼命喝水。但丝毫不管用,他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走过去把羽的膝盖一合,恼怒地道:“你坐着就不能规矩一点吗?” 羽惊讶地看着他。他顿时明白自己是错怪羽了,干咳一声,道:“这样的,虽然男人分开腿坐也没什么,但这是那个人给你留下的习惯,我不想你以后还留着这屈辱的痕迹。所以,我希望你改掉它。” 他本来意在掩饰,但说出口也觉得自己的确有理,声调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羽面上刹那间血色尽褪,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清孝微笑了一下,低声道:“好,那就这样吧。我有点不舒服,你先吃。” 他匆匆走进浴室,不出所料,□果然已经有反应了。例行公事地倒腾了一下,他用纸巾拭去白浊的□,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 ——小羽必定是看出了自己的反应,所以才会有那样的举动吧?可是明知道对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是出于感激而报恩,他怎么可能趁人之危?小羽啊小羽,毕竟还是不真正了解自己。 他无可奈何地盯着自己的□,也不怪这东西不争气。他毕竟正值盛年,怎么可能没有需求?但上一次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重,以至于一想起来那玩意儿便自动软了三分。这样下去,终究是不行的吧?他不由得可怜起自己来,已经多久了,他没有尝试过正常□的滋味。 只是小羽…… 一想到对方那样脆弱偏又极力强撑的样子,他就觉得心如乱麻,不知是心疼好还是责备好。但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再伤他了。那场噩梦般的经历不能重演。或许,另外找一个人发泄一下是个不错的办法,可以转借一下压力,不会再心浮气躁? ********************* “今天下午我有个面试机会。”清孝喝了一口橙汁,不动声色地道,“地方有点远,可能回来晚一点,你不用等我。” 羽抬头迅速扫了他一眼,低声道:“好。” 一切都没有什么异样,清孝却无端端有些不安,想了想又把手机号码抄下来,道:“嗯,有事可以打我手机。” 羽有些惊讶,但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清孝干咳一声,道:“那么,我就走了。你……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吧?” 羽不觉笑了起来,道:“没事。” 清孝走到门边,到底有些心虚,回过身来道:“你,你不用担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羽怔怔地凝视着他,笑容凝固在脸上,慢慢地道:“我明白。” 清孝出了门,直接将车开进了波士顿红灯区。 清孝出了门,直接将车开进了波士顿红灯区。 几乎是一出门,他就感到了后悔。然后他并没有回过头来,反而加快了脚步,上车一脚便将油门踩到尽头。心头如有一把邪火在烧,他见车超车,一马当先,长发在风中飘扬,连日来郁结的怒火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他喜欢开快车,就象喜欢□。速度与力量,生之狂野与死之诱惑,都在飙车中得到了完美体验。汽车极速飞驰所带来的征服感,最能满足男人的虚荣心。听着引擎在咆哮,感受着风从耳旁呼啸而过,道旁一闪而过的景物就像一幕幕浓缩的人生。他想超越,想突破,想开着快车追回那些逝去的时光。 然而,终究是不可以。有时限,有红灯,有塞车,这里有交通规则要遵守,那里有客观规律很无奈。纵然天空高远,大地辽阔,天地间却有无数有形无形的枷锁绳索,束缚得人动弹不得。在自由意志和世事定理之间,有谁能进退从容挥洒自如? 车速不得不减慢,再减慢。高大的身躯蜷曲在狭小的车厢里,人在尘埃和废气中呼吸,并存在。 是的,不是生活,只是存在。 没有梦想,没有希望,没有家人,没有事业。 他不知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三十年。也许,是一辈子。 羽的复原之路,竟似比他从虎穴中救出恋人更为漫长,也更看不到希望。 他为这个而颤栗。 这就是他苦苦争取得来的爱情吗?屋里的那个人,披着羽的外皮,好吧,就算某些地方具有羽的特质,却绝不具有羽的灵魂。他不惜一切代价,吃尽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耗尽一生守着这样一个陌生人,然后每天在那人身上寻找过去恋人的影子吗? 但如果现在放弃,他做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追不回的时光,挽不回的过去。或许这一切早已注定,就在那个血色黄昏、他将羽留在台上被畜牲糟蹋独自离开的时候,或许更早,从他在哈佛校园看见那个神情忧郁背脊却永远挺得笔直的小师弟的时候…… 他遇上他,是缘分,还是劫数? 他守着他,是责任,还是爱情? 说不清心中是怨是怒,所以当他把一个男妓带上床的时候,他没有丝毫怜惜之意。那又不是小羽,他何必心疼? 毫不客气地挺进,狠狠地撞击,那男孩在他身下发出夸张的叫声,他充耳不闻。只有欲,没有爱,那便不是背叛。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你在门外,就做不下去。” ——是谁的话语,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你要记住,我们是有未来的,一定会!” ——是谁的诺言,消失在风中? 鲜活的肉体,抚平他内心的躁动。然而短暂的狂欢之后,是更深入骨髓的空虚和苍凉。他大汗淋漓地仰面躺在床上,看夕阳一寸一寸地移过窗户。 时光在走,永不停留。而他仍然固执地守在原地,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 “看你那么斯文,没想到这么厉害,干得我都爬不起来了……”身边的男孩喘着气道。 清孝恍若未闻,只盯着自己的外套。手机就插在衣兜里,却一直一直没有响过。 ——羽,他好吗? ——这样的黄昏,晚霞红得这么刺眼,他会害怕吗?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打电话过来呢?是已经克服了内心的恐惧,还是觉得自己不足以让他依靠? 就这一刻,悔意突然象潮水般将清孝淹没。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呆在屋子里陪小羽的么?他不是承诺过,要牵着那人走过地狱,到达天堂的么? 然而…… 然而…… 盟誓如铁,天意如炉。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但现在才真正知道,无论做了多么充足的准备,现实永远可以让他不知所措。 ——在冷酷的命运面前,没有人可以自称是强者。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虚无。路会一直延伸,没有尽头。那一点点柔情和爱怜,可以支持他走多远? 便在这时,手机响了。他微微一震:“是小羽!”一时心如乱麻,不知该如何应对。 身边男孩惊讶地道:“你的电话响了,为什么不接?” 清孝皱眉道:“我接电话的时候,你不要说话。” 男孩狡黠地一笑,点点头,做了个“OK”的手势。 清孝手心都有些出汗,他按下通话键,正待说话,却听话筒那边传来的分明是热情洋溢的声音:“啊,真田清孝么?恭喜你,欢迎加入我们公司……” 他呆住,直到对方劈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人是他不久前面试的那间公司的眼镜男主管。 说实话那并不是一个十分令人满意的工作,但被人拒绝还是很伤自尊的,接到这个电话顿时让清孝心情畅快不少。眼镜男主管这次态度大变,和以前的冷淡矜持完全不同,很是亲切关心地询问了他的从业计划、业余爱好等等,双方言谈甚欢,约定下星期一正式上班。 清孝放下手机,吐出一口长气,兴奋中又有几分紧张。三年过去了,他终于能做回原来的专业,重新被社会接纳。这应该是个好兆头,预示着一切都会慢慢好转吧。这阵子他天天和羽面面相对,不是不郁闷的,有时候怀疑自己都神经不正常了,是应该回到正常社会中来,认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正确的坐标。 现在他一人肩负着两人的责任,如果自己都把握不好,谁来拯救羽呢?毕竟,现在那人也只有他了。 一想到羽,他不禁又皱起眉头。那人仍然自闭得厉害,偏偏神经纤细敏感,如果察觉了今天的事,只怕又有一场风波。他苦笑一声,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了几分,回身对那男孩道:“浴室在哪里?我要洗个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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