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谈话
新年特别版
- 起源 -
大概是2020年下半年开始,我每次开车出门时都会在后视镜或者车门那里发现二维码小广告,大多都是一些夜场或者男士会所的广告。每次撕的太多,有一次我实在没忍住,就扫描了二维码加了对方。很快她给我发来消息,哥哥长哥哥短的称呼,你们懂的,还有各种套餐和报价。
于是我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提出以200元每小时一共3小时的报酬,请她移步我指定地点接受我一次特别采访。聊聊性工作者的话题。这种荒诞可能招骂的想法,没想到她居然同意了。在沟通三轮采访提纲之后,我们约在附近合适散步、小坐的地方开始了这次奇怪的谈话。
- 访问信息 -
采访者:黄,媒体人
受访者:Sara,服务行业从业者,从业经验4年。
- 谈话 -
虽然标题用了「性工作者」这样的描述词汇,但还是必须要解释一下,Sara的职业并非性工作者,是一家相对来说比较高端的男士会所从业者。
黄:我以为你不会接受采访,为什么你会同意?我很好奇。
Sara:还好我不是按问题来收费,要不然你真的很亏。我也是很好奇,虽然我见得男人多了去了,但你这号人真的头一次,所以想见识见识,更何况还有钱赚。
黄小白:我们按照提纲问题来好吧,可能会临时多一些我比较想了解的地方,根据我们约定的,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说,没关系。
Sara:随便。
黄:可能会有点冒犯,因为你是211毕业的大学生,为什么会从事这个行业?是不是有特别的人生境遇让你进去之后无法脱身?
Sara: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很多客人也会问为什么会做这个。这就是一份工作而已,来钱比较快,比较多。
黄:就纯粹为了钱?没有别的原因?
Sara:要不然呢?不为钱难道为了梦想吗?什么女人的梦想是脱光了衣服伺候男人?你真的很搞笑欸!
黄:我的意思是,赚钱的途径有很多...
Sara:那我这么说好了,我们做的行业就是取悦男人的服务,这也是工作。为什么要做这个呢?就是来钱快,大学毕业又能怎样?谁会认为大学生就比一般人高人一等呢?这都什么时代了?有钱才会高人一等,我就是喜欢钱,就这个目的,愿意做这行来赚钱,这么说够清楚了吧。
黄:不好意思,真的不是冒犯,不过提问的方式不太对,可能是我的偏见。
Sara:不是可能,就是。不过没关系,没素质的男人我也见的多了,并不在意。我现在跟你聊这些,和我服务客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都是在赚钱,只是方式不同。我并不会因为跟你聊天,和跟其他客人做服务,就会觉得谁更高级谁更低级,明白吗?
黄:所以都是工作。
Sara:对。免费我肯定不干。聊天都不干。
黄:你倒是挺直接干脆。
Sara:赚钱的事儿从不婆婆妈妈。
- 故事 -
黄:说说你的客人吧。
Sara:太多了,你想听什么?
黄:就是好玩一点的,有趣一点的,可能让你有点印象差异感的那种。
Sara:有个客人一直来找我的,前两年就开始了。印象比较深是因为他点钟之后不要服务,让我陪他说说话,乱七八糟的聊了一个钟就走了。后来有一次他来是喝多了酒,自己在房间说话,我在旁边照顾,然后就崩溃大哭了,说的事情都是家里的事儿,房贷啊跟老婆吵架啊这些琐事。
黄:被生活压垮的男人,选择这种方式来排解?
Sara:男人还是好面子嘛,在陌生人面前大哭大闹的也不会丢人的。
黄:一般这种情况你都会充当什么角色?
Sara:不做服务就一边劝导和安慰啊,听着就好了。
黄:这种事你不会动容吗?我的意思是经历这种事多了会不会对客人产生恻隐之心。
Sara:你这人真的很单纯。我是出来赚钱的,他是我的客人,我不会因为他说的事情而怎么样,进了这个门我们就是服务于被服务的关系,出了门谁也不认识谁,就算大街上碰到也不会打招呼的。我们有职业操守和专业培训的,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就动容?那不要出来混啦,去要饭好了。
黄:你们还有专业培训?
Sara:你不要再搞笑了好吗?我说了这是一份工作,你上班公司不对你培训吗?万一服务不够标准被客人投诉怎么办?这是工作!工作!工作!理解了吗?就算是出来做皮肉生意,不管外界怎么看,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份工作,只要是能赚钱的工作,就必须要认真对待,OK?
黄:说回客人吧,有没有其他印象比较深刻的?
Sara:疫情刚刚缓解的时候,我们偷偷营业的,遇到一个客人蛮有意思的。应该还是个学生,虽然他装的很老成,但是肢体动作很快就出卖他了。大概是第一次来做这种服务,比较紧张,我前戏疏导了蛮久,但是一碰那里还是早泄了哈哈哈。
黄:你没有现场笑场吧?
Sara:当然不会!
黄:对这种未成年或者还是学生,你们会说什么吗?比如好奇问问之类的。
Sara:我没有你这么无聊和奇怪。他进来就是客人,我们的工作就是做好服务,问来问去的不让人讨厌吗?再说了,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最忌讳被问这个那个的了,我想问问你,你要去的话会一边做服务一边跟技师聊天吗?
黄:大概率不会...
Sara:我不信,你可能会拉着人聊天。
黄:不可能,我是男人,花钱了的!
Sara:你现在也花钱了呀!不还在这跟我闲扯。
黄:言归正传吧,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一些故事性的东西。毕竟你见过那么多男人,就没几个让你觉得好奇,你俩处的不错之类的?
Sara: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就是嫖客和妓女发生了感情然后私奔的电影。你要不是电影看多了就是脑子有问题。我说了很多遍,这是工作,你会跟你的工作发生感情吗?如果它不能给你带来钱你还会天天干吗?不对,你可能会,因为你现在就做着一些不赚钱还花钱的工作。
黄:只能说你对我一无所知。
Sara:最起码知道一点,你很奇怪。
黄:你平时不会跟客人也这么说话吧?
Sara:你是我服务过最怪异的客人,我跟其他客人都是细声细语,温柔可人的,只有你让我跳脚,虽然你付了钱,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这些,我也不会跟你道歉。
黄:能不能不要说服务这两个字,光天化日的,有点怪怪的。
Sara:你真的很奇怪欸哈哈哈。
- 赚钱 -
黄:我们说说赚钱,这行到底有多赚钱?
Sara:非常赚钱。
黄:具体说说。
Sara:我买房了,全款。两辆车,7系和Q5也是全款。我身上都是牌子,就刚刚我补的口红,好几百一支。我脚上的AJ你算算多少钱。
黄小白:但是光你说的那种服务,赚不了这么多钱吧?你们应该还有其他什么服务吧?
Sara:所以我说你这人无趣,有些话你明明可以听出来更多的意思,非要让人家说的那么直白吗?
黄:OK,我就是确认一下。那你是怎么入行的?
Sara:大学毕业之后在夜总会做兼职,就是陪客人玩色子。有一次有个客人给我说想做公主的话可以去更高级的场子,不用在这受累。后来就去了,他们带我去了香港和澳门,那一趟小半个月吧,挥金如土,第一次感受到上流人是怎么花钱的,太刺激了。
黄:那时候你很缺钱吗?
Sara:也不是说缺钱,就还行吧,但对钱的认知还比较初级。所以见识到真正有钱人怎么花钱之后,就有点震惊。后来我们在香港玩,老板带我们认识香港的场子,古惑仔电影里说的那种,每个地区都有人管着,不能越界,后来我们去学习专业技能。但是学完之后不能在香港混,广州都混不下去,因为没你的地盘了。
黄:听起来像一个地下系统。
Sara:这么说吧,黑帮电影里都有派系的,谁管什么地方,怎么收钱,黑白道怎么分钱都有规矩的,我们这行也是。越是发达的地方规矩越成熟,这样大家都相对比较安全,出现个别不守规矩的下场就很惨。
黄:多惨?
Sara:就是很惨,懒得说了。
黄:你觉得赚多少钱算够?
Sara:怎么可能有够的时候?
黄:那这行总归是有个时间周期的吧,比如到了一定年纪。
Sara:我还没到。
黄:你不提前考虑和谋划一下?
Sara:为什么要考虑?为什么要去想让自己烦恼的事情?
黄:所以你满脑子都是赚钱?
Sara:对。
黄:赚钱会让你有足够的安全感?
Sara:还有快感。
黄:怎么理解快感?
Sara:就是欲望。我有一次去上海,住最高的酒店,感觉把整个上海踩到脚下。晚上做梦梦到了汤姆克鲁斯,《碟中谍》有一集在迪拜吧好像,我就约了姐妹直接飞到迪拜,住帆船酒店感受偶像可能睡过的床上。
黄:虽然很费钱,听起来居然有点浪漫主义?
Sara:我也是女人啊,我也有少女心啊,我也可能会为了什么而一掷千金啊。我那么拼命的赚钱也是为花钱啊,要不然我赚钱干嘛呢?
黄:那你的钱还会花在什么地方呢?
Sara:谈恋爱。
黄:你男朋友难道不会介意你的职业?
Sara:他可能会介意,但是钱会让他慢慢就不介意。
黄:男人也可以用「买」的吗?
Sara:对男人说女人可以买卖,为什么男人不能?很多男人其实很贱的,人品和价格都很贱。偏偏女人又戒不掉这口,那没办法,花钱咯。
黄:你对男人这个评价会不会因为你的工作而受到影响?
Sara:不会,我有职业素养。再说我服务的客人除了极个别素质差之外,大多数男人都是很好的,他们也很温柔,出来玩就是寻开心嘛。
黄:感觉你对男朋友还没有对你的客人好。
Sara:人不就是这样,对现实趋炎附势,对爱的人却一脸冷漠。
黄:怎么回事?居然有点深度。
Sara:我是正宗211本科毕业的大学生好吧!看不起谁呢!
- 感性 -
黄:你在工作中一直都是很严肃专业的吗?
Sara:也不完全是。
黄:什么时候或者什么事儿会让你感性一点?
Sara:上班太累了,点钟太多了,身体已经支撑不了,但是又很开心,毕竟被客人喜欢呀。为了多赚钱又熬下去,这时候就没有那么好的心态和情绪服务客人,可能就做完工作就行,而不是追求着做好做完美吧。
黄:为什么不想着停一停呢,放个长假去旅行什么的。
Sara:我经常出去玩啊,去过好几个国家了。去了伊斯坦布尔的加拉塔大桥,我上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看到这座桥,有160多年的历史。还有印度的赫洛克岛,海里的天空之境。日本、欧洲这些地方经常去,要不是疫情我现在肯定在日本了。
黄:这些旅行经历也没能改变的职业。
Sara:旅行和职业是两回事,为什么你会认为旅行会改变职业?
黄:可能一些难以言说的理由,毕竟人的眼界会因为经历而变化。
Sara: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
黄:你跟客人除了工作关系之外,就不太可能有其他的关系吗?
Sara:我们俩现在聊完这次之后,我们之间还会发生怎样的关系?
黄:我不知道。应该仅限于此。
Sara:你我都一样,在工作方面都严守底线和原则。
黄:之前给你的提纲里,你提到的男人大多都会出去找女人,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判断,还是从经验上的专业判断?
Sara:不重要啊,这是事实,没有不偷腥的猫。
黄:那你判断判断我。
Sara:不要太过于自信,出去玩这种事分为0次和无数次。只要你出去玩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你可能没去玩过,但我绝不相信你玩过之后能戒掉,这玩意有瘾。要不绝对不沾,要么完全沉沦,做到最好的就是有规律的玩,老婆也发现不了。
黄:你怎么看待出去玩的男人。
Sara:下半身动物,人之常情。
黄:怎么评价呢?
Sara:不评价。
黄:最后环节,我们给对方一个评价,随便说什么都行。我先来,我觉得你是一个真正意义上能将工作和情感剥离的很透彻的人。并且对赚钱和欲望的定位分的很清楚,你大概不会为生活所困,不会有世俗的焦虑感,是有种活出自我性格的人,也算是另一种纯粹吧。
Sara:听起来是一个很高级的评价。
黄:该你了。
Sara:我不太喜欢交朋友,主要是性格问题吧。一开始我们谈话并不好,对你还挺排斥的。但是感觉你这人有点点好玩,促使我想尝试跟身边的人交交朋友,我知道你不太会跟我交朋友,我也不在乎。我想说的是,对你的评价,就是你会让人有动力和想法去尝试一些之前不想去尝试的事儿。这么说也很奇怪,但我就是这个感觉。
黄:受用。
- 最后 -
Sara的宝马停在公园另外一个路口。
我们逛着公园结束聊天,她靠在车上抽烟,鸭舌帽下一副漆黑的墨镜,冷酷的有点不近人情。今天的天气让我误以为是夏天,我们的影子变长,一缕青烟从我们影子中间冒出,我想起《花样年华》里关于船票的故事。
我们后来还细碎的聊了一些事,关于家庭、父母、价值观。她突然话锋一转开始跟我说她小时候生活的小镇,父母是体制内员工,家境情况以及社会关系。这些我没有听的太仔细,但她的语气开始放缓,偶尔停顿,真实又自然。
我跟她聊起这个「奇怪的谈话」,她问我为什么要做这样奇怪的事情。我说不知道。她说,果然很奇怪。在奇怪的语境里,两个很难有交叉的人类因为奇怪的事情而有了交集,幸好,她没有觉得我这种要求比较冒犯,这也算是一种共通感吧。
三个小时的内容当然远远不止于这些,有一些关于行业的事情无法对外公布,因为见不得光。但这些我并不感兴趣,我好奇点在于这样的职业情境下,这样的人物,她们的情感、想法以及思想流动是怎样的。我得到的答案是,凡是阳光能照到的地方一切都是有趣和鲜活的。
奇怪的好奇点是不是?
更奇怪的是,自从我从车上的小广告联系到她以及确定做访谈后,我车再也没有被贴过类似的小广告了,算是一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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