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山里修风车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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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大学读的是计算机专业,大四那年通过校招,进入了内蒙古赤峰市的一家国有风力发电公司,岗位是文秘。 当时我的同学大都选择了北上广,一个大学室友对我说:“赤峰赤峰,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去了就别想出人头地了。” 我爸妈都是工人,他们认为发电厂是仅次于公务员的好职业:“发电厂好啊,计算机不也是用电才能工作的吗?” 于是,我独自奔向赤峰这个以前自己都没听说过的城市。下了火车,放眼望去,旧城区全是低矮的平房,打车到新城区,除了风电公司那栋5层大楼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到单位报到,人资部长没有让我直接做文秘,而是安排我去风电场学习1个月。我这才知道风电公司的工作环境分两种,一种是在市区,就是这栋5层高的大楼;另一个是实实在在的“发电厂”,分布在距离市区100多公里外的大山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坐上了去风电场的倒班车——除了我之外,还有3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都是学电力专业的,车上的其他人则是老员工。 车子开到城外,人烟越来越少,先经过一片稻田,再是丘陵,最后是草原,牛羊开始多了起来。2个小时后,我看到远处的一个山头上矗立着一台雪白的风力发电机,它高耸入云,巨大的叶片在风的吹动下自由地旋转着。 从远处看,风车转得不疾不徐,但实际上,能吹得动25米长的叶片的风根本不寻常,听说风速最高能达到30米/秒,人在户外都站不住。 我激动地拿出手机拍照,坐在我后面的一个老员工说:“有什么好拍的,你现在看着新奇,早晚会让你感到恶心。” 我环顾四周,发现老员工们都在闭眼睡觉。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风电场,建在一个海拔1700米的山上——山高、风大,才有利于发电嘛。 风电场的二层小楼有点像山间别墅,站在院内往外望去,附近连个村子都看不到。因为距离市区太远,倒班车除了拉人,还要把近10天所需的补给也一并拉上。我们下车后,另一群休班的职工迅速上车,准备回家——风电场的工作是上10天休10天,上班期间没有特殊情况,不能回家。 我们这几个新人是来学习“风电运(行)维(护)”的,这是高危职业,必须经过系统的学习和培训。下午开会,我见到了班长,他中等身材,面目慈善,皮肤黝黑,笑起来还有一个酒窝。 我发现,不只是班长,风电场工人的皮肤都比普通人黑,大概是因为高海拔地区紫外线强烈的缘故。于是我半开玩笑地说:“那以后我得天天抹防晒霜。” 班长却浇了我一盆冷水,说曾经有一个同事为了不被晒黑,每天出门干活都抹防晒霜,后来生产主任来了,认定他很少出去干活,“我们野外作业的怎么能像你这么白净?” 说完小插曲,班长又跟新人们强调:“你们上山,要听从班组的工作安排,主要还是以学习为主。”随后,我们各得到了一本安全规程、一本运行规程和一本检修规程,学习结束还要经历几场考试。 安顿下来没多久,我就发觉风电场的生活规律得近乎枯燥:每天早上8点我坐进主控制室,下午5点才能回去,仅有的体力劳动是开完早会后清理楼内的卫生。有时学累了,我就望向窗外,看离风电场最近的那台风机。 我对班长提出想去看看风机,但班长说不行,因为我还没有考试,怕有危险。一天,我实在太无聊了,恳求一番后,班长才终于答应带我们去看看,“但是不能去风机120米半径内,这是安全要求”。 班长开车载着我们4个新人,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我发觉有动静,班长神秘地说:“有神兽要出现了,睁大眼。” 不一会儿,树林里跑出了3只像鹿一样的动物,是傻狍子,它们跑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我有些好奇,问班长为什么不打野味来吃,班长说:“这大山里有很多小动物,兔子、野鸡、傻半鸡、狐狸……看不到人,动物就是我们的朋友。” 2 1个月的学习终于结束,班长通知我可以准备下山了。 一起来的新人高原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山?”他是新人中最爱说话的,长得像刘烨,大眼睛,粗眉毛,目光直视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真诚的感觉。 班长说我和他们不一样:“人家是文秘岗位,不会留在风电场工作,要回市里的办公楼。你们是检修岗位,就留在这里了。” 直到现在,我都能记得高原当时眼中露出的崇拜、羡慕的目光——我后来才知道,几乎所有来这家风电公司的人都不想来现场,都希望待在市区的办公楼里,哪怕那周围什么都没有。 我下山的那天,高原目送我到门口,问我是否还会回来。我没说话,他自问自答:“还是不回来的好,这里就如同监狱,回到市里工作才像个人的样子啊。走的人回来,那不是傻子?” 回到公司,我正式成为综合部的一名秘书,工作渐渐走上了正轨。 一天,我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突然接到高原打来的电话,问我在不在公司:“我在楼下,你下来接我一下,保安不让我进去。” 我下楼,见高原站在门口,一副受了气的样子。他告诉我,以前都是场长来公司办事,这次有事才让他来,他跟保安说自己是风电场的员工,可保安不认,必须要人出来接他。 我解释一番,保安才肯放行,我们进了大楼,高原始终跟在我身后,东躲西藏,鬼鬼祟祟的。我让他走快点,他说怕撞见领导:“公司里都是领导,我们只是工人,我们不敢来,就像他们不去现场一样。” 我觉得领导和工人没啥不同,高原说:“我知道你不会(觉得不同),因为我们认识,可不认识的人,他们可不这么认为。” 我以为这只是高原的个人偏见,可没多久,我就亲眼看到了这种不同。 入冬后,我陪总经理去风电场做调研,那天非常冷,我们的车子刚开进风电场的院里,我就看见所有人都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在雪地里呼出白气,脸冻得通红。 我刚准备开门下车,就有人过来给我打开车门,他们看我的眼神除了羡慕,竟还有一丝卑微。这让我第一次有了当领导的感觉,心想:“我可不能在风电场工作,哪怕一辈子做文秘,也要待在公司里。” 之后,大家聚在会议室里开会,总经理问:“你们有什么困难和我说?” 等了又等,没人敢先发言,总经理就指着我说:“小苗你们都认识,在你们这里学习过,你们就当说给他听,如果不说,我们就白来了。” 总经理离开后,同事们才敢说话,我听着、记录着,发觉在现场工作确实太苦了——进入冬季,风电场就和我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蓝天白云大风车、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统统不见,只剩下寒冷、寂寞和危险。 每天,工人们要在零下30多度的天气里外出,穿着几十斤的工作服和安全带上风机,还没开始工作,就已经出了一身汗,冷风一吹,迅速凉透;风机之间相隔较远,遇到不好的天气和路况,还会发生车祸……但是没办法,为了完成工作,大家只能硬熬、硬扛。 从风电场回公司的路上,总经理突然问我多大了,我说23岁,他不禁感慨道:“你23岁就坐办公室了,比他们都幸运。你看到了吗?刚才在风电场,那些工人有多羡慕你,但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得到的,这样对你不好。你别看他们整天一身油,可他们要比你学得多,将来发展也要比你好。” 我知道总经理的这番话是出自一片好心,可一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些困难,我就退缩了。 一年后,与我同一批进公司的3个新人果然都提了岗,他们涨工资、加补助,每个月比我多挣1000元。而我除了“月光”之外,还发现自己看不到任何升职的可能——综合部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都很年轻,主任也才刚过40岁。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想去风电场工作。 3 又过了一年,公司与另一家公司整合,坐办公室的人多了,主任就劝我去风电场“锻炼”一下:“你还年轻,应该多学习。毕竟我们是风电公司,如果你出去都不知道风电是怎么回事,会让人笑话的。” 我没有表态,可一周之后还是收到了人资部门的通知,让我去最初参加学习的那个风电场工作。 想到再去风电场,我的心境和刚毕业的那会儿完全不同了。在公司,我可以让场长给我交总结,可到了风电场,我只能做最低级的岗位,任何人都可以支配我工作。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想象着风电场的同事们会怎么议论我,越想越绝望。 第二天到了地方一下车,高原就把我的背包接了过去,还给我安排住的地方,他的话依然很多:“你这回是下来镀金的吧?再回去,你一定能升职的。” 虚荣心使我没有说实话,只低着头敷衍:“你说得对,我是来镀金的,向你们学习。” 我被分配到上回学习的班组,大家都是熟人,没人挖苦我,反而热情相待。班长一定知道我回来的真实原因,但他人前人后都没问,只是交代我:“好好学习,风电场也挺好的。” 因为脱岗超过2个月,第一周我主要学习那3本规程。之后,班长就安排我、高原跟着一个前辈去100号风机做定期维护。 定期维护并不难,主要是注入润滑油、更换滤芯、清理卫生,3个人也要干一天。对于新人来说,这也是最好的学习机会,可以全面了解风机的组成。 我第一次上风机,班长有些不放心,特地嘱咐我要听从负责人的指挥,保证个人安全,“不懂的地方不能碰,小心触电”——风机上690伏的电压,碰上就有生命危险。 早会结束,我和高原收拾工具,负责人去开“工作票”——这是固定的流程。他一共打印了3张A4纸,上面列出了工作成员、工作内容、危险点和注意事项。 我们开车去100号风机,站在65米高的风机底下,我成了一只蚂蚁,把头仰到不能再仰才看清它的全身。走进风机内部,负责人先把风机停下,再对照工作票上的要求做准备工作。随后,他对我和高原宣读了危险点和控制措施,在得到了确认答复后,我们分别签字,工作才正式开始。 要去风机顶部维护,我们得先穿上连体服。冬季连体服有十几斤重,再加上安全带、系双钩,差不多有三十多斤的负重。负责人帮我系好安全带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喘不上气了。 从风机底部到顶部,有一架垂直的梯子,高60多米,我们得一阶阶地往上爬。负责人打头,我第二,高原垫底。我足足爬了半个小时,中间还休息了3次,才到达风机顶部。 我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什么都干不了。高原最后上来,对我说:“让坐办公室的人来爬风机,真是难为你了。” 等休息得差不多了,负责人把油枪递给我,让我给发电机和主轴打润滑油,再清理一下卫生。我感觉很简单,立即开始操作,可当天的风速达到12米/秒,风机左右摇晃着,我害怕,觉得风机随时会倒。 负责人说没事,这是正常现象,如果风速达到18米/秒,风机左右摇摆的幅度甚至会达到1.5米。我这才放心继续工作,可不一会儿就感到头晕,还吐了。 负责人安慰我,说大家刚工作的时候都这样,“习惯了就好了”。到了中午11点半,我们停下手上的工作,下风机回去吃饭,我的头还是晕,一口都吃不进去。下午2点,我们再次爬上风机顶部,直到下午5点才把一台风机的维护工作干完。 晚上回到寝室,我依然头晕,高原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不适合爬风机,你是来镀金的,不应该让你干风机的活儿,你应该找班长和他说。你怎么那么傻啊?领导让你来现场你就来现场,那些家里有关系的人为什么不来?” 我内心纠结了一会儿,决定不再对高原隐瞒:“我不是上山来镀金的,我是被分配到风电场的,我回不去了,我就是一个工人,我骗了你。” 高原呆呆地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工作没有容易的,适应适应就习惯了。 没多久,班长给我安排了一个师父,姓黄,是主检修工。他科班出身,也是我们班组除了技术员以外技术最好的人。黄师傅比我长5岁,不善言辞,力气却很大,在风电场,没有人能掰腕子赢过他。他个头矮,只有1米65,但钻进风机顶上狭窄的空间维修,必须矮个子才能干。 我第一次和黄师傅搭班,是去处理98号风机的液压高温故障。这也是我第一次处理风机故障,不想却出了安全事故。 那天,黄师傅对故障进行检查,发现是液压站电机损坏,需要更换。他让我在原地等,他独自回去拿电机。等黄师傅回来,我放下吊车,准备把电机从风机底部收回到机舱里,却因为操作错误,把自己的左手食指绞进了链条里。 手指顿时鲜血直流,痛得钻心,我大叫一声,黄师傅赶忙爬上风机,最后通过反转的方式把我的手指取了出来。他迅速给我包扎,关切地问:“能不能下风机?”我说可以,于是我在前,他在后,一起一步一步地走下了风机。 黄师傅把我送到镇上的医院拍片子,发现骨头没事,只是指甲断了,这个伤直到3个月后才愈合。 事后,班长严厉地批评我,说我受伤是因为工作不认真,不按规定操作。我很生气:“我工作还有错了?我又不是去玩。” 班长没说话,又批评黄师傅,态度更加严厉:“你没做好监护工作!”黄师傅没说话,但我感觉他比我还要委屈。 那天会议结束,我去黄师傅的寝室给他赔不是,毕竟是因为我的失误,才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批评,丢了面子。 黄师傅却说自己也有责任:“班长说的没错,幸亏你这回伤的不重,要是真出了人命就完了,他是为你好。我们干的这份工作真的太危险了,你以为每天开3次会、开工前都要开工作票没用吗?那都是血的教训换来的。多说一句,多想一点,也许命就保住了。” 之后,黄师傅跟我讲起了一段往事: 有一回,他和另外两个同事去给一个风机换发电机,他们把机舱盖拆掉后,吊车就开始起吊机舱盖。换发电机对风速有严格的要求,不能超过5米/秒,但那天他们操作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一阵大风,悬空的机舱盖随风摆动起来,把黄师傅从风机机舱里撞了出来。 坠落的一瞬间,黄师傅吓坏了,幸好他系着安全带,才没有掉下去。两个同事又及时把他拉起来,才没有出事,“如果我真的掉下去,肯定没命了”。后来,场长让受了惊吓的黄师傅回家休养,一个月后才上班。 那天,我离开黄师傅寝室的时候,他说:“今天班长批评你别在意,有的骂说明你还活着,如果真出事了,想让他骂都不可能了。” 我心里好受多了,从此干活更加谨慎。 4 有人羡慕我们在风电场工作,“一休十”假多舒服,却不知道一下上10天班,会给生活带来多少麻烦。 一天晚上开完班后会,黄师傅的妻子打来电话,说儿子发高烧已经昏迷,让他赶紧回去。当时已经很晚了,没车回市里,黄师傅担心儿子出意外,但什么都做不了。他根本睡不着,坐在床上发呆,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黄师傅请了假,坐上早班车回到市区,又赶到医院,幸好儿子已经抢救过来了。他谢天谢地,但惊魂未定的妻子却责怪他回晚了,硬是一个月没有理他。 我们干风电的,一个月大概有大半的时间不在家,家事很少能照顾得到,因此特别需要伴侣的理解。如果不理解,婚姻就难长久——我们班长就在工作两年后和妻子离了婚,现在也没有再找,就守着儿子过。 我问班长为什么不找,他说:“我不想连累别人。” 风电场好像没有春秋,不是冬就是夏。虽然夏天短暂,只有两个月,却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季节。 风电场人烟稀少,附近满山遍野开满了花,夜晚的星星数不清有多少颗,天气好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银河。10月,风电场就会下第一场雪,等到下第二场雪的时候,就不再融化,直到来年3月,大地才会渐渐露出。 冬天虽美,但并不好过。气温低于零下30度,大家出去干活的时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自称是“爱斯基摩人”。可到了风机顶上没过半小时,身体就冻透了。 冬天工作还容易出事故。一次,班长安排我和高原去65号风机处理故障,那台风机离风电场最远,平常开车过去都要45分钟。头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路不好走,我和高原带好铁锹,给车加满油才出发。 那天也不知怎么了,我们一个上午也没查出风机的故障点。因为离风电场太远,我和高原就决定等处理完故障再回去,连午饭都没吃。下午6点,终于把故障排除,我们下了风机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除了星星和月亮,再也没有其它的光源。 我们又累又饿,可看见风机再次转了起来,心里还是很高兴。可我们并没有高兴多久——积雪太厚,车开了一段就动不了了,我俩只好拿出铁锹下车挖雪,可试了几次,车还是开不出来。 夜色越来越浓,可怕的是,我们还迷路了,四周都是树林,没了方向感。我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发现手机没电了,高原的手机也冻关机了。我俩又冷又怕,浑身发抖,赶忙上车,高原慌张地说:“这回完了,如果没人来救我们,今天我们会冻死在这里。” 微微冷静一下,我知道班长见我们一天没回去,肯定会出来找人,但他也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无法定位。我突然想出一个办法——就近找一台风机,人为停机,这样风电场值班的人就知道我们在哪里了。 我和高原立即丢下汽车,在厚厚的雪地中步行了20分钟,终于走到了最近的83号风机。我们打开门,把风机停了——这是最后的办法,如果没人来,我们只能冻死在这茫茫的旷野里了。 我和高原蜷缩在一起,相互取暖,我对他说:“如果这回能安全回去,我就想尽办法离开风电场,再也不在风电场受苦受累了。” 高原哆哆嗦嗦地附和:“能回去当然好了,谁愿意在这里活受罪啊。命比钱哪个更重要?当然是命了!” 大约1小时后,就在我和高原冻得马上要失去了知觉时,我恍惚听到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风机门被打开了,班长第一个走进来,紧接着是黄师傅——我们得救了。 半年后,回公司的机会真的来了。公司采购部招聘采购员,内部员工可以参加考试,我报了名,顺利通过了笔试和面试,最终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用。此时,我已经在风电场待了4年。 离开风电场的那天,高原对我说:“这回走了就别再回来。” “打死我也不回来了。”我说,“你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5 再次坐进办公室,最初的那种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我反而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采购部的人不算多,主任安排我做物资询价的工作,一个叫杨方的同事会根据我的询价结果进行采购,公司认为这样做可以避免员工串通供应商,从中吃回扣。 杨方说:“你来了我就轻松了,你先把这些需求计划都询了价,签合同的时候我来做。” 我按他的要求挨个给卖家打电话,每天都是部门里最后一个离开的。相比之下,杨方就很舒服了,他只需要确定最终的卖家、签合同,然后就可以出入豪华酒店大吃大喝。 一天,采购部主任找到我,说有一批采购物资不合格。我表示自己不知道,采购是杨方负责的。主任说:“他说是你给他报的价,所以他才买了对方的物资。” 这次采购任务比较急,但事发时领导不在本地,去了北京,我和领导说明后,用铅笔在询价单上标注了“已电话请示”,提示领导回来后要再找他补签。我把这份询价单给了杨方,领导回来签字还没补上。 我找杨方理论,他不以为然:“你不懂业务知识吗?都是计划员询价,采购员听计划员的。” 我打电话给那家供应商,问产品为什么不合格,可对方却说我们公司根本没买他家的产品。我让杨方把合同拿出来,他不肯——他并没有按我给的询价单去买物资,而是自己做了一个代签的。 我扬言要去找主任,杨方说:“你找也没有用,报价单我有。”我看了一眼,发现询价单根本不是我提供的那份,杨方继续耍无赖:“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你要怎么证明主任才信?”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证明。那天我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习惯性地仰头看向天空,以为能看到满天星,看到的却是一片漆黑。 这桩糟心事没过多久,我突然接到了班长的电话,他说晚上班组要在市里聚会:“你也来吧,一起吃个饭。” 到了地方,大家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就好像昨天还在一起工作一样。高原把我叫到他身边:“坐我旁边吧,我老想你了。” 他说我变白了,因为不用再爬风机了。我说他们的肤色才健康,高原却说我坐办公室,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就是工人”。可我却开始怀念做工人的日子,在山上工作虽然又累又脏,却自由自在,每个人都互相帮助,不会互相算计。工作上遇到不会的问题,有师父帮忙解决,生活上遇到困难了,班长会伸手,要是心情不好,还有同事解忧。 大家推杯换盏,我突然说了一句不太合时宜的话:“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叫我来参加班组聚会。” 高原说:“谢什么?既然一起工作过,就是一个班组的人。我还怕你回了公司就不理我们了呢。” 我说不会:“我永远忘不掉你们。” 一周之后,我找到了采购部主任,主动说自己想回风电场工作。 主任很吃惊:“你真的这么想的?别人都是挤破脑袋想回公司,你主动往风电场跑?” 我说:“那可能是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吧。” 这次回风电场工作,我没有失眠,更没有了上次的那种担忧,反而感到轻松。因为脱离现场岗位2个月,按公司规定,我还是要先学习再上岗。 这次我学得很快,白天跟着黄师傅学习处理故障,晚上一个人在主控室里看书,走出主控楼,仰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那璀璨的星空又回来了。 1个月后,我能独自处理简单的故障;3个月后,我能处理别人处理不了的故障——当然,还是比不上黄师傅。 场长当着大家的面夸我:“你别看小苗是学计算机的,可是人家好学,现在比你们技术水平都高。” 没过多久,我和黄师傅被大家推举去参加公司即将举行的“风电运维大赛”,10个风电场共选送了20名选手。 比赛分为笔试、面试和实操3部分,笔试有题库,但内容很多,我每天都背到深夜12点。黄师傅鼓励我:“一定要进前三名啊,这样你的岗位和工资都会提升。” 我知道这很难,因为能参加这次比赛的人,基本都是各风电场的精英,但我还是说自己一定会拼尽全力。 终于到了考试那天,笔试我答题很顺利;面试时,考官问了我5个专业问题,从简单到困难,只有最后一道题我没有答出来;实操考试,我抽到的是风力发电机对中(旧的发电机换下来,新安装的发电机要通过对中方式和齿轮箱的连接保持一条水平线上),虽然简单,但却最考验动手能力。 公布成绩的那天,我没有为黄师傅感到担心,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会比我考得好。成绩出来了,第一名果然是黄师傅,而我,竟考了第二,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前10名里,只有我一个人是非电力专业的。 那天,总经理给获奖选手颁发奖金和证书时对我说:“我没说错吧,只有在风电场才能锻炼你自己,你真的做到了,了不起。” 随后,生技部主任找到我和黄师傅,说我们两个可以直接提升到专工岗位(专责工程师,比场长低一级,比班长高一级),因为公司和风电场都需要专工,就看接下来我们想去哪里。 黄师傅选择回风电场,我也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回公司,还留在风电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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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苗大侠
一个热爱生活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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